任何国家的经济与政府经过如此长期悲惨的瘫痪之后,其社会道德可想而知。杰弗里·德拉·图尔—朗德里(Geoffrey de la TourLandry)约于1372年写了两,只留下其中一本训女。该书写得温柔委婉,洋溢着温暖的亲情,尤其在那动荡之际,一般妇女淫荡犯罪,又复粗鄙无礼,他特别担心女孩子的清白与安全。这位正派骑士认为对抗这些诱惑的最佳之策,在于时时祈祷。该书反映出一个仍依从于文明情操与道德意识的时代。70年后,我们遇到马雷夏尔·雷斯(Maréchal de Rais)这位阴森可怖的人物——一位富有的布列塔尼大领主。他惯于以训练唱诗班为名而邀请孩童入其城堡,凡进入者他都一一杀之,用来祭祀他供奉的魔鬼,求取法术。他同时也为了乐趣杀害孩童,据说他会对着受到折磨的垂死合唱队员发笑。他干这勾当达14年之久,最后,才由一位受害者的父亲出面告发。他坦白招供一切,终被处死(1440年),但这只是由于他触犯了该地公爵的原因。因为像他那种地位的人,不论犯下何罪,很少受到审判。虽然,他所附属的贵族,也产生过许多英雄豪杰。像波希米亚的约翰国王、深受弗鲁瓦萨尔爱戴与赞誉的加斯顿·菲比斯三世(Gaston PhoebusⅢ de Foix),都是个中人物。骑士精神的最后花朵,便绽开在这池泥沼里。
此时,平民的道德堤岸也跟着溃裂。残酷、背信与腐败处处可见,官民之间,贿赂公行;亵渎不敬之事,不足为奇。格尔森大法官(Chancellor Gerson)叹息说,最神圣的节日宴会,也唯以牌戏、赙博与咒骂为务。骗徒、小偷、流浪汉、乞丐,白天横行市街,夜里则群聚在巴黎奇迹场(Cours des Miracles)的一角,享受一天的所得。该地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这些白天装作残废的乞丐,晚上一到那里,全都奇迹般地四肢健全起来。
那时,男色盛行,娼妓满街,男女私通之事充斥各地。14世纪的“亚当派”(Adamite)不但宣扬裸体主义,而且在公开场合实行,直到宗教裁判所将之取缔为止。淫秽画也到处售卖。据格尔森的记载,这些成人图片甚至行销于教堂或宗教节日。有些诗人像德尚(Deschamps)之流,尽为贵族命妇写些情歌艳诗。巴约(Bayeux)的执事长尼古拉·克莱芒热(Nicolas de Clémanges)形容其管区的各修道院为“信奉爱神的庇护所”。当时,国王、王子拥有情妇,被认为理所当然,因为皇室与许多贵族的婚姻,原只是政治性的结合,而无爱情存在。名门淑女不断公开讨论性关系的是非问题。勃艮第的“勇士”菲利普(Philip the Bold),于1401年在巴黎建立了一个“浪漫宫廷”,一些正经的男男女女,也混迹在这种纸醉金迷的圈子里。一位被称为“巴黎管家”、年逾花甲的无名氏,约于1393年写了一本奇书,我们在此,可略窥当时的情形:
我认为一对善良可敬的情侣结婚时,除了彼此相爱之外……别的一切均已丢开。我想他们在一起时应相互注视而少顾及他人;他们携手相对灵犀互通,不必一言一语……他们所有的特别乐趣、主要愿望和全心享受,就在这两心相悦和彼此体贴上面。
犹太人(1306年、1384年、1396年)与麻风病人(1321年)遭受杀戮,兽类伤人或人兽交合接受审判与行刑时,吸引无数热心群众围看,这一切都出现在那个时代。巴黎的英诺森教堂墓地,由于死人不断增加,以至埋葬的尸体刚刚化骨,就被挖出,以便腾出空位;教堂走廊两边的积骨堂里,堆着无数难认的白骨;尽管如此,这些场所,却是热闹非常,小贩在那里摆设摊位,妓女也在那里拉客。在墓地的一面墙上,有位艺术家于1424年费上数月工夫画了“死亡之舞”。画中,魔鬼与一群男男女女和孩童扭着舞,步步将他们诱入地狱。这幅画后来成为一个绝望时代的象征。死亡之舞的戏剧也于1449年在布鲁日城搬上了舞台。丢勒(Albrecht Dürer)、小霍尔拜因(Hans Holbein)与博施(Hieronymus Bosch)在其艺术里也都表现了这一主题。这个时代的诗歌,有一半充满了悲观主义。德尚几乎痛斥当时各阶层的生活。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似乎是一个衰弱、怯懦却又贪婪的老头,颟顸而又腐败。“世风日下”是他对那个时代的结论。格尔森也同意他的看法,他说,“我们是活在衰废的世界里”,最后审判即将来临。有一位老妇人认为她的脚趾痛苦地抽动一次,便有一个灵魂被抛入地狱。她这种估计还算是保守,照一般的看法,过去30年来,无人能进入天堂。
百年战争的前40年中,各教皇被拘禁在阿维尼翁,受到法国国王的保护与支使。由受囚诸教皇从欧洲聚敛而来的大部分收入,都转入法国国王手里以支援对抗英国的生死战争。教会在11年中(1345—1355年)向法国国王进贡了339.2万克朗的款额。教皇屡欲终止战争,但均归无效。教会也因法国受到长达一世纪的摧残而连带严重遭殃。成百的教堂与修道院被废弃或破坏,那些下级教士也造成了当时道德的败坏。骑士与侍仆直到面临战争或垂死之际,才念及宗教。上天的残酷无情,确使他们转而对教义疑惧。人们虽然违背了一切戒律,仍旧战战兢兢依靠着教会与信仰。他们将钱财与忧伤一齐带进能安慰人心的圣母殿堂。理查或费勒(St.Vincent Ferrer)赤诚传道时,人们竟会全体陷入宗教的狂喜中。有些家宅所供奉的圣母塑像,只要轻轻一碰,圣母的腹部立刻开启,显露出圣父、圣子与圣灵三位一体的塑像。
这一时期教会的学术领袖大部分是法国人。皮埃尔·阿伊(Pierre d’Ailly)不但为当时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而且是教会最能干与最廉洁的领袖之一。他也是一位教士政治家。在君士坦茨宗教会议中,他曾补救教皇的分裂。他是巴黎纳瓦尔学院(the College of Navarre)的董事,其学生中有一位成为当时杰出的神学家。格尔森曾访问苏格兰低地,深为吕斯布吕克(Ruysbroeck)的神秘主义与兄弟会的现代信仰所感动。当他担任巴黎大学校长时(1395年),他虽一面在攻击这一神秘教派的自我主义与多神崇拜,一面又想将其信仰形式带入法国。他的6位姐妹为其议论与楷模折服,据说她们都终身守贞。格尔森指责百姓的迷信,及星象、魔术、医药的伪劣,但也承认法术之于心理的影响。他认为我们对于星象的知识,贫乏得不足以做专门预测。我们甚至不能精确认识一个太阳年。由于光线传到地面需经过种种媒介物而发生折射现象,我们因此无法说出星球的真正位置。格尔森虽主张在教会里实行民主,有所约束并尊重咨议会的最高地位,却赞成法国应有一个强大的王朝。他的这种矛盾可能是由于他觉得“法国境内需要秩序更甚于自由”这一情况造成的。他风格特别,诚属一代伟人。正如歌德所说,他的道德学养俱佳,其所以有如此天真的想法,是因为受到时代的感染。他领导消除教皇之间的对立情形与改革教会的运动。胡斯与布拉格的哲罗姆遭火刑,他也曾插一手。
在民生凋萎中,上层人士照样锦衣玉食、富丽其屋;老百姓却衣履寒素,仅够蔽体;中产阶级不顾禁律,也都模仿国王的服饰,穿起染色的红袍或饰以毛边;贵族领主则穿紧身衣裤,披上华丽斗篷,帽上羽毛在朝拜时摇曳拖地。有些人鞋尖加上角钩,与鞋跟的暗饰相配。贵妇们爱戴像教堂尖塔的圆锥帽,穿紧身衣、花裤及装缀羽毛的曳地长裙,仪态高贵;她们优美地展露酥胸,却又以面纱遮面,以增魅力。从前只用来装饰的纽扣,那时已流行转做系扣之用。丝绸、金丝布、锦缎、花边及头发上、颈脖上、手腕上和衣鞋上用的各项珠宝,使一个胖妇也装扮得十分光彩。满身珠光宝气的上流妇女,几乎呈现了画家鲁本斯(Rubens)那五彩缤纷的丰富色调。
玻璃窗已普遍使用,穷人的住屋却仍与几个世纪前一样。有钱人的别墅与城市中的宅第不再是阴暗的城堡,而变为宽敞舒适、装设豪华的大厦。里面有广大的喷池庭院、宽阔的回旋楼梯、凸出的阳台、耸入云霄且不会积雪的尖斜屋顶,除了主人的大厅与卧房外,还附有佣人房、贮藏室、守卫室、门房、织布室、洗衣间、酒窖与烤房。有些著名的巨宅像皮埃冯茨(Pierrefonds)与沙托丹(Ch?teaudun),早已预兆为卢瓦尔河畔的皇家城堡。比当时其他宫室保存得更完美的,是大资本家克尔(Jacques Coeur)在布鲁日城所建的巨宅。该宅占了整条街道,里面有雕花石砌的哥特式高塔,华美的飞檐与浮雕,文艺复兴式的窗户。其内部陈设豪华……壮观的壁炉,至少可温暖房间的一侧及其住客;精细镂刻的坚实桌椅;摆在有花毡装饰的墙壁下的软垫长椅;巨型的镜台与展示金银盘碟及晶莹玻璃杯的橱柜;厚重的地毯,橡木或上釉瓷砖的光滑地板,及领主全家四口都睡得下的有漂亮帐盖的大卧床。14世纪和15世纪的男女,就赤裸地睡在这些可以躺卧的宝座上;睡袍这种麻烦的东西在当时尚未流行,也并非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