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0年,法国的疆土绝不像今日从英伦海峡到地中海、从孚日山脉(the Vosges)与阿尔卑斯山到大西洋海岸这样广阔。当时,其东界只到罗纳河,西南的吉耶尔(Guienne)与加斯科尼(Gascony)由于亨利二世娶了法国亚奎丹的埃莉诺(Eleanor of Aquitaine)而并入英国版图(1152年)。同时,英国也占领了法国北部的庞瑟郡(Ponthieu)与阿布维尔城(Abbeville)。英国诸王虽视这些土地为法国采邑,但有实际主权。普罗旺斯(Provence)、多芬(Dauphiné)与自由郡(Franche-Comté),同属于神圣罗马帝国,这些地方的领主通常是德国人。法国国王以近亲关系,间接统治着凡尔瓦、安茹(Anjou)、波旁(Bourbon)与昂古莱姆(Angoulême)等王子封地。同时,国王也直接统治诺曼底、皮卡第(Picardy)、香槟(Champagne)、普瓦图(Poitou)、奥维涅(Auvergne)、朗格多克(Languedoc)的大部分,以及环绕巴黎的北中央法国“岛”等皇室领土。阿图瓦(Artois)、布卢瓦(Blois)、讷韦尔(Nevers)、利摩日(Limoges)、阿马尼亚克(Armagnac)与瓦伦蒂诺斯(Valentinois)等地则由时而口头上服从,时而又与法国国王交战的封地领主统治。布列塔尼、勃艮第与佛兰德斯虽为法国封地,但如莎士比亚所言,它们“几乎是国王的公国”,各自为政,如独立之邦。法国已不成法国。
14世纪初最富强也最反复无常的法国封地,是佛兰德斯。阿尔卑斯以北的欧洲,在经济发展方面只有该郡足与意大利抗衡。其边界在时间与空间上,时时都有变动;设定其包括布鲁日、根特(Ghent)、伊普尔(Ypres)与科特赖克(Courtrai)等地。须耳德河(the Scheldt)以东为布拉班特(Brabant)公国,包括安特卫普(Antwerp)、麦刻兰(Mechlin)、布鲁塞尔(Brussels)、图尔纳(Tournai)与卢万(Louvain)诸地。佛兰德斯南面则为列日(Liége)与康布雷(Cambrai)两个主教管区及瓦伦谢讷(Valenciennes)周围的海诺特(Hainaut)。约略而言,佛兰德斯包括布拉班特、列日、坎特伯雷与海诺特等地。其北面为7个小侯国,今日的荷兰大致由此构成。这些荷兰地区一直到17世纪,当其所谓的帝国从雷姆卜兰特(Rembrandt)伸张到巴达维亚(Batavia)时,才达到全盛地步。但佛兰德斯与布拉班特却早在1300年已以工业、商业与阶级战争著称于世,一条12英里长的运河将布鲁日城连到北海。成百的船只每天航行其上,从三个大陆的成百港口载进商品;古希腊英雄埃涅阿斯·西尔维乌斯曾将布鲁日划为世界上三个最美丽的城市之一。这个城市的铁匠,组成了城里整师的民兵;根特一地的织匠则提供了总数为18.9万武装兵力中的27个团的士兵。
曾维护手艺匠自由的尊严并夸耀其技能的中古同业公会组织,在佛兰德斯与布拉班特的纺织与金属大形态工业压力下,只好让位给资本化的企业制度。后者是由雇主提供资本、原料与机器,以按件计酬方式,聘用那些同业公会组织保护的工厂工人做工。加入同业公会组织变得愈来愈昂贵;成千的工人成为流动性散工,他们从这一镇到另一镇,从这家工厂到另一家工厂,其工作只是临时性质,而所得工资则只够住在贫民窟里,除所穿的衣服外,便所剩无几。共产思想于是在劳工与农民之间产生;穷人质问为什么贵族与主教谷仓里堆积的谷子快压塌了房子,他们反而在挨饿;所有双手不做工的人,都被骂为寄生虫。另一方面,雇主也在诉说他们投资所冒的风险,货源的不稳与周期性。货物的滞销,市场的波动,同业竞争的阴谋与不断的罢工引起的物价与工资上涨,币值的混乱等削减了雇主的收益,几乎无利可图。佛兰德斯的路易伯爵,由于过于偏袒雇主,使布鲁日与伊普尔的居民,在邻近农人的支持下,起而叛乱,废黜了路易伯爵,劫掠大教堂,同时杀害了一些有钱的豪富。教会当局对叛变区的群众下令开除教籍,但叛党迫使教士做弥撒。叛党中有一位首领,早于法国哲人狄德罗(Diderot)450年就发誓说:他非见到最后一位教士被绞死,才能甘心。路易只好求援于其君主法国国王;菲利普六世亲自率军驰援,在卡塞尔(Cassel)击败叛军(1328年),处布鲁日市长以绞刑,恢复路易爵位,并收佛兰德斯为法国藩属。
一般而言,法国在工业上比佛兰德斯远为落后。大部分的生产制造仍停留在手工阶段,但里尔(Lille)、杜亚(Douai)、康布雷与亚眠(Amiens)各城镇受到邻近佛兰德斯各地纺织工业繁荣的影响;法国境内的商业虽受到交通不便与通行税的阻碍,但因法国境内的运河与河流构成的天然道路系统,反而获助不少。新兴的商人阶级,获得国王赞助,1300年已在国内跃居高位,他们的财富使有地无钱的贵族侧目。商人的寡头政治统治着各个城市,控制着各同业公会,严厉地限制生产与贸易。就像佛兰德斯一样,这些城市的劳工革命,也激愤到快要爆发的程度。
1300年,历史上称作“牧羊人”(Pastoureaux)的贫农暴动,就像1251年那样,已汹涌于各个城市,这使愤怒的劳工大众因觉醒而聚集起来。队伍由一位僧侣率领,向南推进,其中大部分都是赤足没有武装,对外宣称耶路撒冷为其目标。他们因为饥饿,于是抢劫商店与村舍;又因为受到抵抗,于是抓取武器而成为一支武力部队。在巴黎,他们打开监狱,并击败皇家的军队。当时国王是菲利普四世,只得深居卢浮宫内,贵族们则避入城堡,商人也闭门不出。这群人呼啸来去,又拉进来京城中的贫民,声势更为浩大,男男女女此时已有4万人,从流氓地痞到最虔诚的信徒,混杂在一起。在凡尔登、奥茨与图卢兹,他们见到犹太人就杀,这群人在地中海边的艾格莫尔特(Aiguesmortes)集结时,终被喀尔卡松城(Carcassonne)市长率兵包围,并断其补给,困死在饥饿及瘟疫下,而少数活着的也被绞死。
像这样听任贪得无厌的富室与无法无天的贫民乱搞,法国政府到底怎样呢?从许多方面来说,它算是那个时期欧洲最能干的政府。13世纪,历任精明的国王,使许多封建领主臣服于法国王室,并以熟练公务的官员,掌理全国的司法与行政,有时还召开大国会(EstateGeneral):最初只有富有的有产阶级参加,以后增加了贵族、教士与一般市民或中产阶级的代表,共同开会论事。当时,全欧洲都向往法国宫廷。在那种场合中,高贵有势的公爵、伯爵与骑士在豪华的宴会中或动人情调的幽会里,忙着与满身绫罗的贵妇人调情交欢,再不然就是在耀眼的广场上,热闹地拼命决斗,维持着往日骑士精神的余晖。波希米亚的约翰国王称赞巴黎是“世界上最具骑士风度的地方”,说他无法离开巴黎。1331年前往巴黎访问的意大利诗人彼特拉克却没有那么浪漫地描写巴黎:
虽然巴黎名过其实,而其得名也大都由于当地人民的宣传,但尚不失为一个大城市。不过除阿维尼翁外,我确未见过比巴黎更脏乱的地方。它同时却容留着最有学问之士,它真像一个大篮子,收集着各方的奇珍异果。有一段时间法国人曾因举止粗鲁而被认为是野蛮人。现在,这种情形已整个改观。性情活泼、喜爱社交、谈吐轻松诙谐,成为今日法国人的特征。他们有机会就表现自己,不顾一切地吃喝玩乐。
法国国王菲利普四世尽管像海盗似的没收了圣殿骑士与犹太人的财产,但留给儿子的(1314年),却几乎一无所有。路易十世在位短暂,不久去世(1316年),只留下一位怀孕的皇后。悬隔一段时间之后,终由其弟加冕为菲利普五世。此时,另一个敌党却立前王四岁的女儿让娜(Jeanne)继位,贵族与僧侣们开会决议并发布一道有名的律令(1316年),规定:“依据法兰克人永世遵守的法统惯例,女性不得为王。”当菲利普五世本身无子嗣而去世(1322年),这一律令复被引用以阻止其女承继王位。此时,其弟被拥立而为查理四世。这些决策很可能也在排除菲利普四世之女伊莎贝拉继承王位(1312年)。她嫁给英国国王爱德华二世,并生下爱德华三世。法国人此时已决定不让英国国王统治法国。
查理四世又以无男嗣而去世(1328年)。王族的嫡系,到此中断。此时,甫在年前登基为英国国王的爱德华三世,因其为菲利普四世的外孙及休·卡佩(Hugh Capet)王最亲的后代的关系,向法国贵族会议要求继承法国王位。但被该大会否决,其理由为爱德华三世之母伊莎贝拉的王位继承权已被1316年和1322年的律令限制,因此不能将这一权力传递其子。此时,贵族看中菲利普四世的侄儿,凡尔瓦的伯爵。由此,菲利普六世开始了统治法国凡尔瓦的王朝,直到亨利四世建立的波旁(1589年)王朝为止。爱德华三世虽表反对,最后也在1329年前往亚眠向菲利普六世称臣效忠,而受封为加斯科尼、吉耶尔与旁修诸地的领主。爱德华后来随着年龄与心计的成长,后悔称臣于法国,仍想同时跨登两座王位。其顾问们向他保证,新王菲利普六世比较懦弱,且正计划前往圣地。这似乎正是开展“百年战争”的千载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