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的贡献-罗马天主教会(1300—1517)

时间:2024-06-18 00:53:02关键词:罗马天主教会

宗教是知识界最后才开始了解的东西。年轻时,我们可能以一种自豪的优越感,对受人珍视的宗教加以轻视;在疑惑之年,却眼见它在一个世俗科学化的时代里,竟能繁荣发展,且又历经伊壁鸠鲁、卢克莱修、卢奇安(Lucian)、马基雅维利、休谟(David Hume)与伏尔泰等人的致命打击之后,还能悠悠复活,我们确实惊异。在感叹的同时我们不禁产生疑问——这种恢复力的奥秘究竟何在?

即使最睿智者想要妥适地解答,恐怕也须阅历百世才能办到。他可能先得认清:即使在科学发达之际,仍有无数现象无法以自然原因、数量及必然结果立即予以解释。心灵的神秘仍然非心理学之公式所能表现。在物理学方面,支持科学定理成立的令人震惊的同一个自然秩序,仍可能合理地维系对宇宙神灵的一种宗教信仰。我们的知识如同在无知的大漠中一座渐渐消退的海市蜃楼。生命并非全不可知。任何无法解释的现象,都被假设有自然或超自然的起源,有时这样假设,有时那样假设。在相互矛盾的事实前,唯有少数人能坚持不予评断。大部分人类仍将神秘的事物或事件,归因于凌驾在“自然法则”(natural law)之上的超自然物。宗教一向即为对超自然物的崇拜——包括慰藉、祈求或膜拜。芸芸众生,尽为生命所苦,倘自然之力无济于事,他们乃转而求诸超自然的掖助。于是,他们由衷地感激并接受那能带给生存以尊严与希望,能带给世界以秩序和意义的诸般信仰。倘若他们不能相信自然的残酷无情、历史的奸诈血腥及他们自己身受的苦难与剥夺,是属于人所不可思议的神的设计的一部分,他们便很难耐心忍受凡此种种痛苦。无人能知其原因或命运的宇宙,不啻是一所知识的监狱;我们总愿意相信这一出伟大戏剧有一个公正的创作者和一个高远的目标。

尤有甚者,我们都渴望生存,我们觉得大自然生生不息地孕育人类与心灵,而其目的却只是待他们发展成熟时一举消灭之,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科学给予人越来越大的力量,反而使人越来越微不足道;它改进了人的工具,但疏忽了它的目的;它对人类终极的起源、价值与目的,不发一言;它并未赋予生命、历史以意义或价值,这些是不因死亡或历史而取消的。因此,人们宁取自己觉得可靠的感性,而不取并不那么确切实际的理性。他们在厌倦了对凡世的思考和探索自然所感到的惶惑无助后,便竭诚欢迎一个权威教会的引导、悔罪的洗净及历经考验后而长久建立的坚定教条。由于不愿失败,不愿所爱者被剥夺离去,再由于罪的阴影与死亡的恐惧,人们觉得自己被上天救赎,因而洗除罪恶与恐怖,受到希望的慰藉与激发,并升到一种如神一样的永生境地。

同时,宗教也带给社会与国家错综而普遍的影响。传统的仪式抚慰了精神,并联系了世世代代的子孙。地方教会将个体集合成社群,成为一个大家庭。英国大教堂则成为统一自治区的产物与骄傲。生命得到神圣艺术的润饰,而宗教音乐也将舒缓、和谐注入人类心灵与群体之中。宗教对与我们本性相违、对文明不可缺的道德典范,提供了超自然的制裁与支持——无所不见的神灵、永生受罚的威胁、万世至福的许诺,及不尚人间脆弱的权威而尚天上神力的圣训。我们的本能经过1000个世纪的不安与追逐陶铸而成,这些本能使我们适合成为凶悍的猎人与贪婪的多妻者而非和平的市民。人们曾具有的活力胜过目前社会的需要。欲使社会文明,人们必须每天百次自觉或不自觉地节制这些本能。远在史前时期,家庭与国家早已乞援于宗教以缓和人类野蛮的冲动。父母发现宗教可驯服任性的孩子、使之趋于中庸与自制;教育家则珍视其为陶冶青年的无上法门;而政府也久已寻求与宗教合作,以便从人类分裂的自我主义与自然的无政府状态中,构筑出社会秩序来。倘若宗教不曾存在,则大立法家像汉谟拉比(Hammurabi)、摩西、莱喀古斯(Lycurgus)与庞皮利乌斯(Pompilius)也必会发明出来。但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因为宗教是自动并不断地发自人类的需要与愿望的。

基督教的贡献-罗马天主教会(1300—1517)

从君士坦丁到但丁,经过了千年风雨,基督教会终将宗教这份礼物赠给了人类。基督教会将耶稣的形象铸成德行的神圣化身,借以使粗鲁的野蛮人归向文明。同时,它也造成了一种信条,使每个不论多么卑微的生命都成为一个崇高的宇宙剧的一部分。它将每一个人和创造他的上帝极为紧密地连在一起,这位创造者,曾经在《圣经》中训诲大家,并订出一种道德典范。他曾自天堂而降,为救赎人类的罪恶而备受侮辱甚至死亡;他曾经建立教会,作为他圣训的宝库与他权威的世俗代表。这部伟大的“戏剧”年复一年地滋长着;圣者与殉道者为其教义而死,并将楷模留赠给一般信徒。各种形式的艺术与成千上万的作品解释这部“戏剧”,而使其永生在每个人甚至不识字者的心灵中。圣母玛利亚因而成为“所有诗歌中最纯美的花朵”,成为女性温柔体贴与母爱的典型,成为最柔和的圣歌与祈祷的接受对象,也成为雄伟的建筑、雕刻、绘画、诗歌与音乐的灵感之源。感人的仪式每天从百万圣坛和弥撒那种神秘而崇高的庄严中升起。忏悔与苦行净化了悔悟的罪人,祈祷则安慰并使其坚强。圣餐使他凛然与耶稣基督同在,而临终圣礼的洗涤、涂油,使其期待天堂。在对人类的服务上,宗教绝少发展成如此的多彩多姿。

教会的鼎盛,是凭着其教义的安慰、仪式的魔力、信徒的高尚道德及主教的勇气、热诚与圣洁。主教法庭的公正,取代了罗马帝国政府空出的席位,而成为基督教世界中黑暗时代(约524—1079年)秩序与和平的主要源泉。西方经过野蛮民族涌入意大利、法国、英国与西班牙之后,欧洲文明的复活实得力于教会而非其他任何机构。教会的僧侣开垦荒地,其修道院赈济贫民,教育孩童,安顿旅客;其医院则收容病患与穷人;其修女院则庇护孤寡妇女,将她们母性的冲动转移到社会服务;修女独力抚养女孩子,达数世纪之久。古典文化之所以没有完全丧失在文盲的洪流里,是因为僧侣们在被要求对许多异教抄本予以摧毁之余,还抄录并保留了其中成千的作品,因而延续了用以书写的希腊文与拉丁文。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者便在圣高尔(St.Gall)、富尔达(Fulda)、蒙特卡西诺(Monte Cassino)等地的教会图书馆,发现了从未听过耶稣之名的灿烂文明的珍贵遗物。从安布罗西(Ambrose)到沃尔西(Wolsey),凡千年之久,其间从事训练西欧教师、学者、法官、外交家与大臣工作的,即是欧洲的教会。从阿伯拉尔(Abélard)诞生算起,建立大学与哥特式教堂,以供知识分子和虔诚的人们安栖的,也是教会。在教会的保护下,经院派哲学家恢复古人试图以理性解释人生与命运的企图。整整9个世纪,欧洲所有的艺术,几乎都受到教会的启发与资助。即使艺术染上异教色彩,文艺复兴时的教父们仍然继续给予资助。音乐在达成较高的形式时,无疑是教会的贡献。

更重要的是,当教会的发展如日中天之际,还带给欧洲各国一种国际道德规范与政府。恰似教会在学校里所教的拉丁文,以之作为各国学术、文学、科学与哲学统一的媒介,天主教也以教义与仪式带给尚未分成列国的欧洲一种宗教上的统一,罗马教会以其神圣建筑与精神领导权,倡言自己为一个国际法庭,而使所有君主与国家,均须对之负起道义责任。教皇格列高利七世(Gregory Ⅶ)拟订了欧洲基督共和国的教旨;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四世(Henry Ⅳ)则在卡诺沙(Canossa)向格列高利屈服而承认了这一事实(1077年)。一个世纪之后,较为强硬的君王巴巴罗萨(Frederick Barbarossa)在长期的抵抗之后,也在威尼斯向那位较为软弱的教皇亚历山大三世(Alexander Ⅲ)卑躬屈膝;1198年,教皇英诺森三世(Innocent Ⅲ)更是大大提高了教皇的权力与威望。这样,格列高利期盼着的一个道德上的超级国家理想,一时之间似乎已经实现。

然而这一美梦,终因人性而宣告破灭。教皇的司法人员同样讲人情、怀偏见、爱钱财,甚至敲诈勒索;而同样身为人的国王与人民,当然也不满任何超越国家的权力的存在。法国日渐增加的财富,激发其国家主权的雄心。国王菲利普四世(Philip Ⅳ)即为法国境内教会财产的所有权向教皇博尼费斯八世(Boniface Ⅷ)挑战并获得成功;国王的使臣将年老的教皇拘押于阿纳尼(Anagni)达三天,而博尼费斯不久之后也一命呜呼(1303年)。宗教改革的基本层面之一——世俗君主对抗教皇——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