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让我们对一些次要的艺术家表示敬意,他们也是威尼斯的明灯。米多拉(Andrea Méldola)是斯拉夫人,别名斯基亚沃内,他随提香学画,在米兰城堡中的一个柜子上画了一幅美丽的《加勒蒂娅》(Galatea)。在一幅《朱庇特与安提欧普》(现存于列宁格勒)跟《处女的奉献》(Presentation of the Virgin,现存于威尼斯)中,他尝试用较大的形式,结果产生了色彩绚丽的油画。艺术家赞赏他,但赞助人不理他,因此,斯基亚沃内只好穿破衣以维护尊严了。帕里斯·波登是一个马具商人的儿子、鞋匠的孙子,但是,在自由发展的环境中,他几乎达到最高峰。自特雷维索来跟提香学画,他进步得非常快,38岁时,就被弗兰茨一世邀请到巴黎,他画了一些很好的宗教画,如《基督受洗》及《圣家》,并以《渔夫献圣马可的戒指给总督》(The Fisherman Presenting St.Mark’s Ring to the Doge,现存于威尼斯)而达高峰。但是,使他享誉数年的是他的《维纳斯与爱神》——一个高大的金发碧眼的女人披着一件细薄的衣袍暴露她的乳房,丘比特大声喊叫,引起她的注意。伊库甫·蓬特因其出生地而被称为巴萨诺,提香买他的《走进方舟的牲畜》(The Animals Going into the Ark),使他获得微名和薄利。他画的一些人像很不错,如《大胡子的男人》(The Bearded Man,现存于芝加哥)。他活了82岁,死后没有留下一幅从头到脚的人像画。
在约1553年,有一位25岁的维罗纳青年来到威尼斯,他就是韦罗内塞。他与丁托列托的个性恰恰相反,沉静、友善、随和、自律甚严,偶然才会热情。跟丁托列托及其他受过教育的意大利人一样,他也喜爱音乐。他慷慨、令人尊敬,从不触怒别人,也从未使赞助人失望。威尼斯人叫他韦罗内塞,于是,他便以此名为人所知。他把威尼斯当作家乡,并且热爱威尼斯。在维罗纳,他有许多老师,包括将女儿嫁给他的巴代尔(Antonio Badile),他也受乔万尼·卡洛特和布鲁萨索奇的影响,但这些影响后来在温暖的威尼斯艺术和生活中,慢慢消失不见。他惊异于变幻的天空洒在大运河上的色彩,他惊异于宫殿及其在水中波动的倒影,羡慕有固定收入的贵族社会。艺术的友谊,大方的态度,丝绒衣料,几乎比他们拥有的美女更吸引人。他希望变成贵族,他穿缎和皮,模仿他认为属于威尼斯高级社会的规矩。他从未画过穷人、贫穷的景象、悲惨的景象。他的理想是把威尼斯富人的豪华世界表现在不朽的画布上,并用艺术使之更美、更善,君王及仕女、教皇及主教、总督及元老都很喜欢他。不久,他便忙着为成打的订单工作了。
早在1553年,他只有25岁时,就被邀请为公爵宫中的十人会议室画天花板,他画了《朱庇特推翻罪恶》(Jupiter Overthrowing Vices,藏于卢浮宫)。这幅画并不是很成功,肥肿的身躯不定地在空中跳跃,韦罗内塞没有捉住威尼斯的精神。但两年后,他发现了自我,在圣塞巴斯蒂安的天花板所画的《摩狄盖的胜利》(The Triumph of Mordecai)就达到了熟练。这位犹太英雄的面部和体态因尽全力表现出来,马与它的呼吸也栩栩如生。提香本人可能也受感动,当圣马可的法律代理人请他用有图画的纪念碑装饰维奇亚图书馆(Libreria Vecchia)时,他分三份给韦罗内塞,一份给他自己,另一份给其他的艺术家。执事们答应以一条金链作为第一名的奖品。韦罗内塞以三位年轻女郎——一个弹维忽拉,一个唱歌,另一个专心地拉低音胡琴——与弹大键琴的丘比特及吹风笛的牧羊神组成的一幅音乐图,赢得了这项荣誉。后来在几幅画中,韦罗内塞画他自己戴着金链的画像。
在画界赢得盛誉后,韦罗内塞现在承接了许多工作。富贵的巴巴罗家族于1560年在梅塞盖一座豪华的别墅,就在卡·科拿洛扮演王后、本博闹柏拉图式恋爱的阿索罗别墅附近,巴巴罗家族挑选第一流的艺术家,想把这座别墅变成“文艺复兴时代最别致的乐园”。帕拉迪欧设计,维托利亚雕刻灰泥,韦罗内塞负责在天花板、墙壁、拱侧和墙与圆屋顶之间的弓月形部分画异教和基督教的神话。在圆屋顶的中央,他画的是奥林匹斯——知道生命的欢乐而不老不死的诸神。在灵化的景物中,这个顽皮的艺术家,画了一个猎人、一只猴子,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灵巧健壮的狗,似乎是要做天上的猎犬。在一面墙壁上,有一个童仆遥遥凝视一个女侍,她也凝视着他,在一个不朽的片刻中,他们也吃到了神的美食。这样的一个乐宫,似乎只有风格更佳的忽必烈可汗(Kublai Khan)的中国式宫殿才能凌驾其上。
在这个爱神的岛屿上,韦罗内塞收到许多聘书,请他画裸体画。裸体画不是他的专长,他喜欢华贵、柔软的衣服,遮盖半鲁本斯式的身体,美丽但无性格的面孔之下,覆盖着向上梳起的金色头发。现存于大都会艺术馆的《战神与美神》中的维纳斯,肥胖、面貌庸俗,腿部浮肿。但是,存于普拉多的《维纳斯和阿多尼斯》中的维纳斯却很可爱,只是在她脚边的狗比她更出色——没有狗,韦罗内塞便不能作画。韦罗内塞的神话图中,最好的要算存于总督宫的《欧罗巴之劫》:一片黝黑的树林,腓尼基公主欧罗巴兴高采烈地骑在发情的公牛背上,它舐了她的一只脚,变成伪装的朱庇特。在这幅画中,幸运的卡萨诺瓦(Casanova)表现出超人的鉴赏力,因为王后装束的欧罗巴是韦罗内塞最成功的女人画像,值得为之舍弃天堂,遥远的背景使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公牛载着欧罗巴越过海洋,到克里特岛。一个美丽的传说,在那里,她把她的名字赐给一块大陆。
在向女人投降之前,韦罗内塞很悠闲。38岁以前,他一直都在收集样本,然后他娶了伊利娜·巴代尔(Elina Badile)。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卡罗和加布里耶。他训练他们绘画,并预言“卡罗将胜过我。”跟柯勒乔一样,在特雷维索的圣安杰洛他买了一块农场。婚后的日子,他大部分都在那里度过,节俭地理财,很少离开威尼托。40岁时,他是意大利生意最好的画家,聘书甚至有来自外国的。菲利普二世请他去装饰伊斯科利亚,他感谢其盛意,但拒绝前往。
跟他的前辈一样,他被邀请为教堂和信徒画神圣的故事。在1000幅圣母画之后,我们仍觉得他的《古西诺家族的圣母》样样新鲜、引人:美貌的留黑胡子的捐赠者,不安的孩子,着白披肩的死者以及如此庄严美丽的女人,即使在威尼斯的艺术中,也很少能比得上。《迦拿的婚礼》(The Marriage at Cana)是韦罗内塞爱画的题材:罗马式的建筑作背景,一两只狗在前景,还有各具一态的群众,他认为每一个都是重要的,其中也有提香、丁托列托、巴萨诺及他自己,每个人都在弹弦乐器。韦罗内塞和丁托列托不同,他一点也不考虑写实,参加宴会的人实际上是一个小犹太城的居民,他偏把主人画成一个百万富翁,给他一座可让奥古斯都居住的宫殿,宾客都是世家望族,还有血统纯正的名犬,桌上陈摆的是珍肴和美酒。若根据韦罗内塞的画来判断,基督在受难中还参加过多次宴会:在卢浮宫,我们看到他在伪君子西蒙的家中进食,抹大拉的玛利亚在洗他的脚,珠光宝气的女人在科林斯式的柱子之间穿梭不绝;在都灵,他在患麻风病的西蒙家中吃晚饭;在威尼斯学院中,他又在利未的家吃午餐。在韦罗内塞的画廊中,我们又看到基督在十字架的压力下昏厥;在低沉的天空下被钉上十字架,耶路撒冷塔在远处的下方,昏昏暗暗的。这伟大戏剧的终结变得柔和,纯洁的朝拜者在艾茂斯(Emmaus)与基督共进晚餐,可爱的孩子们抚弄着不可缺少的狗。
比这些《新约》的图例更伟大的是韦罗内塞所画的圣徒的传记和传说。穿着华服的圣海伦娜相信她看到了天使在搬运十字架;圣安东尼被一个孔武有力的青年及一位天使似的女人折磨;疯狂的圣哲罗姆被他的书哄慰着;圣乔治慷慨就义;帕多瓦的圣安东尼向鱼讲道——一幅壮观的海天景色;圣方济各接受烙刑;亚历山大的圣凯瑟琳神秘地奉献给圣婴;圣美纳(St.Mennas)武装的雄姿和壮烈成仁;圣塞巴斯蒂安在赴刑场时传播信仰和希望的标准;圣查斯提那(St.Justina)赴危受难。以上这些画,虽然比不上提香或丁托列托,但仍是杰作,比这些都好的可能是《亚历山大面前大流士的家族》(The Family ofDarius Before Alexander),一个忧郁的王后和一个可爱的公主,跪在英俊、慷慨的征服者之前。
韦罗内塞在威尼斯的生涯是由公爵宫作画开始,也以在那里作巨幅的壁画结束,这些壁画足以打动每一个爱国的威尼斯人的灵魂。1574年和1577年两次火灾之后,重建室内的整修工作,主要由丁托列托和韦罗内塞负责,主题是威尼斯本身,无惧于大火或战争、土耳其人或葡萄牙人。在众议厅,韦罗内塞及其助手们在雕刻和涂金的天花板上,画了11幅非常别致的寓言画——慈祥(Meekness)与羊、辩证术(Dialectics)与织成的蜘蛛网……及一个穿银鼠皮的王后(威尼斯)与蹲伏其脚旁的圣马克之狮(Lion of St.Mark),自正义及和平获得荣耀。在会议厅的天花板上一个椭圆形大穹隆中,他画了一幅《威尼斯的胜利》,把这个无与伦比的城市画成异教神仙中的女神,接受上天赐予的荣冠。在她的脚下,是该城的领导人物及臣属的摩尔人;下面,是跃跃欲试的战士们,随时准备保护她,童仆牵着猎犬。这是韦罗内塞的巅峰时代。
1586年,他奉命更换瓜里恩托在大会议厅所画的《圣母加冕》,他的草图已画好,而且也得到了赞同,当他准备正式开始作画时,竟发高烧。1588年4月,这位年纪尚轻的画家的死讯,震撼了威尼斯。圣塞巴斯蒂安的神父们请求保存他的遗物,韦罗内塞被葬在该教堂,就在他自己的画底下,那些画使这座教堂成为他的宗教艺术的家。
时间推翻了与他同时期人们的判断,而把他列在丁托列托之下。在技巧上,他胜过丁托列托;在画工、结构和色彩上,他坐上了威尼斯画史上的第一把交椅。他的画多而不乱,他的画面和故事很明晰,画面背景很明朗,在这位明亮的主宰之旁,丁托列托变成了黑暗的王子。韦罗内塞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最伟大的装饰画家,随时都会想出一些令人喜悦而惊奇的色彩和形式,好像在梅塞别墅(Villa Macer)突然自半掩的幕后通过一道饰有壁画的古典门走出的人一样。但他太注重表面的和谐,没有考虑到细部的配合、悲剧性的矛盾及深一层的和谐是使画作伟大的因素;他的观察太快,他的艺术太急切,而没能画出所看到的全貌。尤其是,他只凭想象——土耳其人参加基督的受洗礼,条顿人出现在利未的家,威尼斯人在艾茂斯出现,到处都有狗。他画了这么多狗,一定很喜欢狗。他要画世界上最光明的一面,他成功了,而且无与伦比。他画沉溺在人生欢乐的夕阳中的威尼斯。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潇洒的贵族、端庄的主妇、迷人的公主和奢侈的棕发女郎。差一点的画都是宴会图。
艺术世界都知道,审查官根据特伦特会议的命令、为取缔艺术上的错误而提审韦罗内塞(1573年)的故事。审查官想知道为什么他把这么多不敬的、不相关的题材用在《利未家中的宴会》(The Feast in the House of Levi)中——鹦鹉、侏儒、德国人、小丑、长柄剑……韦罗内塞大胆地回答说,他的“职责是依照他认为好的方式来润饰画,这幅画很大,空间可以容纳许多人物……一有空白要填,我就依照我的幻想填上去”——一方面是使结构平衡;另一方面是使观赏者大饱眼福。审查团命令他自费修改该画,他照做了。在威尼斯艺术史上,那次的审查表示自文艺复兴时代过渡至反宗教改革的桥梁。
韦罗内塞没有杰出的门徒,但他的影响力超越数代,从意大利、佛兰德斯和法兰西的艺术的形成中表现出来,经过长期的中断之后,至乔巴蒂斯塔才再次捕捉到他装饰的识别力。鲁本斯仔细研究他,学习他的着色技巧,并把他的臃肿的女性夸大成佛兰德斯人的肥大,尼·普桑(Nicolas Poussin)和克·洛兰(Claude Lorrain)发现他是将建筑装饰法应用在他们的风景画的导师,查尔斯·勒布朗在设计巨幅的壁画方面,也宗法韦罗内塞。18世纪的法国画家在他和柯勒乔的田园画及《世外桃源》的贵族情人中寻求灵感,华托和弗拉戈纳尔(Fragonard)自此源生,布歇(Boucher)的玫瑰裸体画起源于此,格勒兹(Greuze)孕育的孩童和女人也由此衍生。也许,特纳也从这里发现了某种东西,而燃亮了伦敦。
亚得里亚王后(Adriatic Queen)的黄金时代在韦罗内塞的色彩之火中结束。从乔尔乔纳到韦罗内塞,遵循的方向也无法有所进展:技巧上的完美已达到,巅峰状态也已形成,以后必会走下坡路。一直到18世纪,提埃波罗(Tiepolo)在装饰画上的造诣才堪与韦罗内塞匹敌。在共和国灭亡之前的最后一点火花中,哥尔多尼便是威尼斯的阿里斯托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