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五世(1447—1455)

时间:2024-06-17 23:35:03关键词:罗马的文艺复兴

托马斯·帕伦图切利出身于萨尔扎纳的贫苦家庭,早年曾在博洛尼亚大学受业6年,因为经济不济,一度辍学赴佛罗伦萨当莱奥纳尔多·阿必齐和帕拉·斯特罗齐的家庭教师。赚足了学费后,他回到博洛尼亚大学继续未竟的学业,终于在22岁,获得该校的神学博士学位。毕业之后,博洛尼亚大主教阿尔伯加第(Niccolo degli Albergati)请他总管大主教的家务,并带他前往佛罗伦萨晋谒当时流落该地的尤金。在佛罗伦萨的这几年,这位教士成了一名人文主义学者,但他没有终止对基督教的信仰。他结交了几名热情的朋友,如利奥纳多·布鲁尼、马尔苏皮尼、詹诺佐·曼尼提、乔万尼·奥里斯帕、波焦等。随着他们的兴趣,他也加入了行列,成为一名古物的收藏者。不久,这位惯为人文主义者称为“萨尔扎纳的托马斯”(Thomas of Sarzana)的教士,便不由自主地倾向于古典著作的收藏。他的所有收入几乎都花在购买书本上,对力所不及的昂贵手稿,不惜举债收购。他祈望有朝一日能有充足的经费,筹设一座图书馆,陈列世界上所有伟大的著作。在这一雄心的驱使下,梵蒂冈图书馆开始有了模糊的影子。因为个人的浓厚兴趣,他欣然接受科西莫的敦聘,为玛西亚图书馆(Marcian Library)编纂目录。这一份新的工作使托马斯得以沉酣于古人的手稿中。他万万没有想到,以后的自己,竟会成为文艺复兴时代的第一任教皇。

在佛罗伦萨和博洛尼亚,他为阿尔伯加第服务近20年之久。阿尔伯加第过世时(1443年),尤金任命托马斯继承大主教之位。他的博学、虔诚及理事能力深获尤金欣赏。3年之后,教皇拔擢他为红衣主教。一年后,尤金驾崩。选举教皇时,奥西尼与科隆纳两派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红衣主教们为打开僵局,推举托马斯登极皇位。这一次出乎意外的选举,托马斯做梦也不曾想过。他曾对韦斯帕夏诺·比斯底奇说:“有谁会想到一个一文不名的穷教士,竟然摇身一变,成为尊荣集于一身的教皇。”他的当选,为人文主义学者带来无比的欣喜。有一位人文主义学者弗朗西斯科·巴巴洛(Francesco Barbaro),公开宣称柏拉图设计的理想国,已经在世俗中实现了:哲学家已成为国王。

即位后的托马斯改称尼古拉五世。他希望在任内完成三个愿望:成为一名好的教皇,重建罗马及恢复古典文学的著作、艺术。他以谦和的态度和优秀的才能日理万机,一天24小时几乎都是他的会客时间。他的外交政策是同时与日耳曼和法国保持友善态度。贝赛尔会议推举出来与尤金抗衡的菲利克斯五世,知道尼古拉五世终必赢取基督教国家的民心,便自动放弃伪职,向教皇谢罪。仁慈的尼古拉原谅了他。残余的不统一的贝赛尔会议,迁往洛桑之后,不久便解散了(1449年)。自此,扰乱教会数十年的宗教会议运动,正式终止。教皇对立的局面,也归于一统。虽然如此,来自阿尔卑斯山彼侧的改革教会的呼声,仍然响彻云霄。尼古拉深知要满足这种改革的愿望,必须撤换所有在职人员。他实在不忍心、也不可能这么做。为了对基督教国家有所交代,他企图转移目标,领导教会成为文艺界的领袖,以重振几十年来因分裂而一度中落的声望。其实,他之所以支持学术运动,并不是纯粹出于政治上的动机。他树立这种目标,完全是由衷的、单纯的感情因素。他数度远赴阿尔卑斯山外,寻求古人的手稿。在贝赛尔发掘出德尔图良(Tertullian)的著作的,正是这位热爱文艺的教皇。

此时,尼古拉有了充分的财富偿其夙愿了。他派人分赴雅典、君士坦丁堡及日耳曼和英国的大小城市寻求、购买或抄写拉丁文和希腊文的手稿,无论是异教的还是基督教的。他在梵蒂冈设立一个誊写、编纂中心。意大利几乎所有知名的学者都被邀请到罗马。韦斯帕夏诺兴奋地写道:“尼古拉在位期间,世界上的学者皆聚集罗马,有一部分固然是他邀请去的,另一部分则是自动前往的。”他赐给学者工作的酬劳,比起慷慨好施的哈里发,也毫不逊色。洛伦佐·瓦拉翻译修昔底德的著作,获酬500杜卡特;维罗纳(Guarino da Verona)翻译斯特拉博的著作,获酬1500杜卡特;尼可洛·佩罗蒂翻译波里比阿的著作,获酬1500杜卡特;波焦翻译狄奥多罗斯的著作,西多罗斯·加扎远从费拉拉被聘到罗马重新翻译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斐勒佛将《伊利亚特》与《奥德赛》两篇流传千古的史诗,译成拉丁文,获得的回报,除了1万杜卡特的现酬及罗马的一栋公馆外,教皇还为其在乡间置产。不过,这项荷马式的事业,随着尼古拉的去世而结束。如此丰厚的报酬,学者们不敢贸然接受。尼古拉带着轻松的口吻提醒他们:“请勿拒绝,以后你可能再也遇不到第二位尼古拉了。”罗马疫疠流行时,他随身携带一批翻译者和抄写家避往法布里奥,以免他们遭灾,爱护之深,可见一斑。他对翻译古人著作的兴趣是多方面的,一般人所谓的传统基督教文学,他也关注有加。他出金5000杜卡特,广求《马太福音》的原文稿。他敦聘詹诺佐·曼尼提和特拉布宗的格列高利翻译西里尔、巴西尔、格列高利·纳齐安、尼萨的格列高利及其他人的文学作品。他任命曼尼提及其助手翻译希伯来文和希腊文的《圣经》。这项工作,也因教皇的过世而中辍。这些拉丁译文,虽因完稿仓促而显得不甚完善,但对于不谙希腊文的学者而言,至少使他们能首次阅读希罗多德、修昔底德、色诺芬、波里比阿、狄奥多罗斯、亚庇安、斐洛及特奥夫拉斯图斯等人的著作。斐勒佛说:“希腊文化并没有死亡,而是移植到意大利——以前所说的大希腊。”曼尼提身蒙圣恩,感激之余,不免语带夸张地说,尼古拉在位的8年中译就的译本,比过去500年累积下来的译本还要多。尼古拉不只关心书本的内容,也讲究书本的外观和形式。他本人便是一位书法家,他要求译好的文稿必须由誊稿专家工整地书写在羊皮纸上,书页只限于使用深红色的绒纸,完成的册子都要以银钩夹好。他所储存的书籍,计有拉丁文稿824卷、希腊文稿352卷。这个数目,加上历任教皇所收集的,总计多达5000卷左右——任何一个基督教国家图书馆的书籍总量,都赶不上。如此庞多的书籍,如何完整地遗传给后世,确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因此,梵蒂冈图书馆的兴建,更加成为尼古拉梦寐以求的目标。

尼古拉五世(1447—1455)

他不仅是一名学者,也是一名建筑家。从初任教皇开始,他就决心使罗马领导世界。1450年的大赦年转眼将届,预计有成千上万的朝访客拥抵罗马。为了顾全教会和教皇的声望,他们所看到的基督教之都,不能是一座破落的城市,而应使“崇高的名字与崇高的建筑相配”,这样“圣彼得教堂的声誉,才能再度鹊起”。尼古拉在病榻上歉疚地解释他的期望。他重修市里的墙垣、城门,疏浚渠道,并在渠道的入口处设计一座华丽的喷水泉。他敦请里昂·巴蒂斯塔·阿尔贝蒂负责兴建宫殿、群众广场及一条遮日避雨、香气袭人的廊道。他铺设了街道,翻新了桥梁,整饰了圣安杰洛城堡。他借钱给市内的知名之士,搭盖邸馆,以烘托罗马的雄伟。在他的吩咐下,伯纳多·罗塞利诺大事粉刷了圣玛利亚、圣乔万尼、圣保罗、圣洛伦佐及格列高利一世用以充作十字军歇息站的40所教堂。他拟就构筑梵蒂冈皇宫的伟大计划:皇宫的花园,预备包含所有梵蒂冈的山丘在内,皇宫的大小,预计容纳教皇及其随员、所有红衣主教及教廷的大小行政官员。在有生之年,他完成了自己的寝宫(后来为亚历山大六世所有)、图书馆和一套房间(后来由拉斐尔装饰)。他从佩鲁贾请来贝内代托·邦菲利,从佛罗伦萨请来卡斯塔吉诺,由他们两人为梵蒂冈墙垣上已经脱落的表面,重新作画。他说动了年迈的弗拉·安杰利科修道士回到罗马,为教皇的礼拜堂绘画圣斯蒂芬与圣劳伦斯的故事。他有意拆除圣彼得教堂内年久失修的礼拜堂,并在基督徒的坟墓上,建筑一座世界上最壮丽堂皇的教堂。但这一雄图,只能留给尤利乌斯二世来完成了。

所有这些工程上的耗费,尼古拉都希望从大赦年的收益上获得补偿。他宣布这次的盛节将连同庆祝教会的重归和平统一而扩大举行。他的号召获得了欧洲各国人民的热烈响应。朝圣的教徒纷纷自拉丁基督教国家的每个角落拥入罗马,人数之多,创造了历史纪录。罗马的人潮,挤得水泄不通。目睹者曾形容人潮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蠕蠕而行。由于群众过分拥挤,教皇不得不规定将每个朝客在停留罗马的最长期限,由五天、三天,直减为两天。有一次,曾因人潮拥挤过度,许多人被挤入台伯河,造成200人惨死。这一不幸事件发生后,尼古拉不得不拆除通往圣彼得教堂大道两旁的房屋,以腾出更大的空间,容纳更多的人。这次从朝圣者的奉献所得的收入,连教皇都大感意外。它不仅补足了筹迎大赦年的工程上的花费,甚至花在学术研究和古籍收藏上的,也获得弥补。意大利的其他城市,皆大感经济短绌,因为——一个佩鲁贾人埋怨道——“财富都流入罗马了”。罗马的旅馆业者、钱币交换者及贸易商获利最丰。尼古拉仅在美第奇银行,就存入10万弗罗林。阿尔卑斯山外的欧洲各国不满金钱流入意大利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一次,尼古拉总算恢复了罗马昔日的繁荣,但罗马人民并没有欣喜地接受。在尼古拉看来,既然他已经向共和派人士让步求全,将市里大小行政官员的任用权及税收的控制权委授他所任命的4名公民,他的政府应该够得上开明、公正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罗马总有一群不满的人士,时时俟机打击他的政府。过去,当教皇沦落阿维尼翁及大分裂期间,罗马的领导权是掌握在参议员与贵族手中的。这些人现在一旦丧失了领导权,难免挟怨与教皇政府发生摩擦。其次,罗马的暴民过去可以为所欲为,发动暴乱,驱逐教皇(尤金的遭遇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而现在,尼古拉已将梵蒂冈改造成坚固的堡垒,不容他们轻举妄动、摆布教皇了,这群好生事端的人,也因而憎恨起教皇来了。再者,布雷西亚的阿尔诺德与里恩佐仍然在市内宣扬共和理论,颇能赢得部分人士的趋附。综上种种,罗马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其实里面隐伏了许多危机。教皇登基的当年,有一名群众领袖斯蒂法诺·波尔卡罗(Stefano Porcaro)向群众做了一次激烈的演讲,要求恢复自治政府。尼古拉遣送他到阿纳尼。不久之后,波尔卡罗又逃回罗马,并趁一个节日向一群激动的群众高唱自由的呼声。尼古拉只得再度将他放逐到博洛尼亚,除规定每天须向教皇的使者报到一次外,允许他充分的行动自由。虽然如此,波尔卡罗并没有就此死心。他在博洛尼亚计划一项叛变的阴谋,秘密交由他在罗马的300名追随者执行。主显节(1月6日)那天,正当教皇和红衣主教们在圣彼得教堂做弥撒时,梵蒂冈遭受了袭击。财富被夺去充作建立共和国的经费,尼古拉本人也被拘禁了。事变之前,波尔卡罗秘密离开博洛尼亚(1452年12月26日),并在计划突击的当天夜晚,适时加入叛变的行列。他的遽然失踪,引起了博洛尼亚的注意。信差星夜驰函提醒梵蒂冈加强戒备。最后,波尔卡罗终被查获。1月9日,他被处死于圣安杰洛。共和派人士抗称这项处决无异于谋杀行为。人文主义学者却谴责这种不轨阴谋,实为对仁慈教皇的大不敬。

这一次突发事变使尼古拉大感震惊。他满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不为增进全民福祉而努力,殊不料仍有一大部分公民视他为暴君。这种精神上的打击,的确不是一般人所堪忍受的。在猜疑、愤懑的交迫下,再加上痛风症的煎熬,他迅速地苍老了。1453年,东罗马帝国传来君士坦丁堡失陷的消息。土耳其人利用5万具基督徒的尸体,筑为攻城的高垒,遍踏而过,一举拔城。更难堪的是圣索菲亚教堂竟然被改为清真寺。相继的不幸事件接连发生,使他感到过去任内的光荣成就,几乎一扫而光。失望颓唐之余,他再鼓余勇,呼吁欧洲各国参加十字军讨伐异族,重新夺回沦陷的基督教东都。他要求西欧各国捐献1/10的岁入,作为十字军军费,同时保证教会也提供相同比率的岁入,共襄壮举。岂奈时移势迁,教皇的声望已大不如昔,他的呼吁又有谁理会?欧洲的人民埋怨过去捐做十字军军费的,实际上都被以前的教皇移用到其他目的上。意大利各邦则只图近利,哪里还顾得上家国大恨?威尼斯一心指望与土耳其人签订商业协定;米兰冷观威尼斯无力再取布雷西亚,正满心欢喜地想乘隙取利;佛罗伦萨眼见威尼斯丧失对东方世界的贸易,也躲在一旁,大打其如意算盘。现实的残酷,使教皇不得不低头。人性的贪婪,寒透了他的背脊。外交上的节节失利,已够他伤心了,兼以历任教皇的应得之罪,还要由他一身肩负。这位不幸的教皇,终于忍不住种种打击,在1455年郁郁而终,时年58岁。

他为教会带来和平,为罗马带来秩序和繁华。他兴建了一座最大的图书馆,融和了教会与文艺复兴的分歧,他一生未尝用兵诛伐,未尝瞻恩徇私。他不遗余力地挽救意大利。他府库的充盈,远超过以前任何一位教皇。他只热爱教会与书籍,个人的生活极其俭朴,只有在礼物的赠予上,才显得大方。一位悲伤的历史学家,在描述这位学者教皇时,同时表达了一般意大利人的感受:尼古拉“聪明、仁慈、和蔼、宽厚、热诚、慷慨、谦虚……天性包含各种道德”。这是一项爱的裁判,也许波尔卡罗未必同意。公理自在人心,就留之后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