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艺术之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对他有许多确实的描写,但都是属于50岁以后的!瓦萨里以不寻常的热诚说道:“他身体之美从未被适当地称赞……他脸上那种极为美丽的光彩,会使每一个悲伤的人感到宁静。”但瓦萨里是根据传闻而说的,因此我们没有这种像神之人的画像。甚至在中年,达·芬奇留着长须——洒上香水,而且是卷曲着的。在温莎的皇家图书馆(The Royal Library at Windsor)里,有一幅达·芬奇的自画像,显出他的脸是那样的宽厚、仁慈,发长垂肩,满脸白须。在沃夫兹画廊里,一幅由一位不知名的艺术家所绘的画像,便以坚毅的脸、探寻的眼光、白发白胡及柔软的黑帽来描画他。拉斐尔的《雅典学园》(School of Athens,1509年)里那位高贵的人物——柏拉图,在传统上被许多学者称之为达·芬奇的画像。在都灵画廊里,一幅用色粉画的自画像中,显出他半秃的头,同时前额、脸颊、鼻子都布满了皱纹。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虽然他是一位很注重素食主义养生的人,却于67岁时逝世。轻视养生、被疾病接二连三侵袭的米开朗基罗却活到89岁。他穿着华丽的衣服,而米开朗基罗却过着非人的生活。达·芬奇能用手把马蹄铁弄弯,以他的力量闻名。他是一位训练马跳栅的专家,而且精于骑术和管马,同时他认为马是最高贵、最美丽的动物。显然,他以左手来素描、绘画、写字,这并不是为了要让人难以辨识,而是使他在写作时,可由右写到左。
我们已经提到他的同性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由于后母与私生子之间不融洽的关系造成的。他需要接受与施予感情,而这些在他日后搜罗英俊的青年时获得满足。他画妇女没有画男人那样频繁,虽然也赞赏她们的美丽,但似乎与苏格拉底一样。在他全部的原稿中,对妇女的爱和温柔未提只字,然而他非常了解许多阶段中妇女的特性。在描绘处女的纤美、母亲的焦虑、女性的精妙上,无人能凌驾于他。他的敏感性、他秘密地将字母颠倒、使用密码及夜晚将画室双重下锁等,表明他感觉到自己的性取向及恐惧可能被指控为异端邪说的根源。他并不渴望他的作品被许多人阅读。在《事物的真理》中他写道:“对于优秀的智者而言,思考是至高无上的粮食,但对于迷途的智者则否。”
他的性取向对其性格的其他部分可能有影响。对于他的朋友而言,他是一位温和善良的人。他反对杀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任何生物”;把关在笼子里的鸟买来,让它们自由。但在其他方面,他在道德上似乎是迟钝的。他显然被设计战争工具的问题吸引。他对法国人将曾经慷慨供养他16年的洛多维科囚入地牢也不觉得气愤,并且毫无疑惧地为佛罗伦萨城令人畏惧的恺撒·博尔贾服务。他也像每一位艺术家、作家及同性恋者一样,有着不寻常的自觉、敏感及自负。他写道:“假如你是孤单的,那么你完全是属于你自己的;若与一位同伴在一起,那么你就只有一半是属于你自己的了。”在同伴当中,他能成为一位出色的音乐家和健谈者,但他却宁可孤孤单单地专心于自己的工作。“大自然最主要的礼物,”他说道(永不知挨饿为何物的他),“便是自由。”
他的美德是其缺点中较好的一面。由于对性行为的嫌恶,使他可以自由地全心致力于工作;由于过分的敏感,使真实的各种刻面得公之于世,而这些却无法为平凡的眼睛所看出。他沿着无数的街道望去,甚至以整天的时间来注视一些不平常的脸庞,然后在画室里将其画出,宛如模特儿就在面前一样!他的心灵攫取许多奇异的事物——奇异的形式、行动、思想。“尼罗河,”他写道,“流注于大海的水,比目前地球上所有的水还多”,因此“所有的大海与河流,不知已经有多少次流经尼罗河口了”。由于相似的嗜好,使他沉溺于奇特的戏谑中,所以,有一天他把洗清的公牛肠子藏在一房间里,而当他的朋友们聚集在那儿的时候,他便在隔壁的房间里用一个风箱把肠子吹胀起来,一直到膨胀的肠皮把客人挤到墙边。在他的记事本中,记载了许多不入流的奇谈和笑话。
他的好奇心、性取向、敏感、追求完美的热情等,全部成为其致命缺点的一部分——没有能力或不愿意完成他已经开始做的事。他也许是为了解决一个成分、颜色、图案等的技术问题而着手每一项艺术工作,而当解决时便失去工作的兴趣!“艺术,”他说,“在于构想和设计,而不在于实际的执行——这是心智较差者的工作。”或者,他想象自己是聪明的、重要的、完美的,因此他那有耐心的手——最后都变成无耐心——是无法完成工作的,所以在绝望中放弃他的努力,基督的脸庞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很快便会从一个工作或题材转移到另一个,而且对许多事情都有兴趣,因此缺乏一个一致的目标和一个显著的思想。这个完美的人是许多优越部分的混合体,由于具有太多的能力,也因此而很难将之倾注于单一的目标。最后他悲伤地说:“我已经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他写过5000多页的草稿,却从未完成一。若就数量而言,与其说他是一位艺术家,不如说他是一位作家。他谈及已写好的120页的草稿,但只有50页仍然保留,那些都是以半东方式的书法由右写到左。他的文法很差,拼字是个人式的,而所阅读的种类极多,而且是极为散漫的。他拥有一座藏书37卷的图书馆——伊索、第欧根尼·拉尔修、奥维德、李维、老普林尼、但丁、彼特拉克、波焦、斐勒佛、菲奇诺、浦尔契等人的著作及有关数学、宇宙志、解剖学、医学、农业、手相术及战争、艺术的论文。他说道:“古代及地理的知识滋润了我们的心智。”但是由于许多地方犯了时代错误,证明他对历史只有一些片断的认识。他渴望成为一位优秀的作家,在雄辩中便曾做过数次的尝试,正像他不断地描述洪水一样,同时也写过许多有关暴风雨和战争的鲜明的记事。显然,他想出版他的一些著作,而且为了这一目的时常将注释加以整理。虽然,据我们所知,于其一生中他并未有任何著作出版,但他必定曾允许某些朋友阅读若干加以挑选过的原稿,因为在弗拉维·比昂多、哲罗姆·卡达诺(Jerome Cardan)及切利尼等人的著作中曾提及他的作品。
在科学和艺术两个方面他写得同样好,而且很平均地将时间分配于二者。原稿中最大部分便是1651年初版的《论绘画》(Trattato della Pittura),虽然他致力于近代的编辑,但各部分的编辑和安排仍很松懈,而且经常重复。达·芬奇同那些认为绘画只可由绘画中学来的人有所争辩,他考虑到一套健全的知识应有理论上的帮助,同时对批评置之一笑。他最基本的感觉是:研究艺术应研究大自然,而不是模拟其他艺术家的作品,“噢,画家,注意:当你迈进绘画的领域时,你要注意许多的事物,反过来说,你要先特别注意一个事物而后及于其他,你要在那些比较没有价值的事物中挑选出一堆不同的东西来”。当然,画家必须研究解剖学、透视法及由光线和阴影所画的模型,若严格界定绘画的范围,将会使一幅图画显得生硬呆板。“总是要成为一个能使自己的心胸与头脑不在同一方向上的人。”这是达·芬奇自己的构图之所以优雅的秘密。在绘制《蒙娜丽莎》时他是否忘了这样做?或者他夸大了我们所能了解的包含在眼里和嘴唇里的神韵?
达·芬奇在他的素描中比在绘画中或记事中显得更清晰、更多变化。其数目极多,一份在米兰的原稿——《科第斯》(Codice Atlantico),便有1700多页。许多作品是草草速写的,而许多作品却是绝妙之作,因此我们不能不将他列入文艺复兴时期最有才能、最精妙、最深刻的大师行列。即使是米开朗基罗和伦勃朗的造诣,也无法与存于柏林敦画廊的《圣母、圣子及圣安妮》相比。他喜欢用木炭、红粉笔、铅笔或墨水来画精神生活和身体的每一部分。还有100名小姑娘的丰腴的有浅浅涡纹的大腿,陈列在他的草图中。还有100位青年,其中半数是侧面像的希腊人,半数是热情的妇女。还有100位具有端庄、温柔风采的美丽少女,秀发在风中波浪起伏。运动家骄傲于他们的肌肉,而战士们渴望战争。从柔美的圣塞巴斯蒂安,到形容枯憔的圣哲罗姆,仁慈的圣母期待着世界在其儿子的手里获救,化装舞会复杂服饰的素描,围在头上或颈边的披肩、围巾、丝带,或是缠绕在手臂上,或从肩膀上下垂,或在膝头打折等,都受到光线的照射,诱惑人们去抚摸。这些,都比披在我们身上的任何外衣都要真实。但散播于其中的却是古怪的、讽刺的——变了形的头、抛媚眼的傻蛋、残忍的面孔、残废的身体、因愤怒而面孔扭曲的泼妇、蛇发的女妖,因年老而干瘪并布满皱纹的脸孔、失去魅力的女人,这些是真实的一面。达·芬奇以其公正而宽广的眼力将之确确实实地攫取,并坚定地将之绘下。由于他对美的忠实,以其画保持这些恐怖,但他必须在他的哲学中找寻寄托之处。
或许大自然比人更能令他愉快,因为自然是中立的,不能因怨恨而被指为邪恶,在公正的眼里,包含于大自然中的任何事物都是可以谅解的。所以,达·芬奇画了许多风景画,并且斥责波提切利忽略了它们,他忠实地以其笔绘出蜷曲的花朵,几乎没有一幅画不以树木、河流、岩石、山脉、云、海等做背景来增添其魅力和深度。在他的绘画中,他几乎摒弃了所有的建筑物,因此,能使其所画的个别或群体的图案,由于有更多的空间赋予大自然,形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
有时他也尝试去绘建筑图案,在他的素描中有建筑物的幻想,那是奇怪的而又带有半叙利亚式的。他喜欢圆顶,也曾速写了一幅可能是洛多维科想在米兰建造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但它并没有真正被建造。洛多维科请他到帕维亚帮忙设计大教堂,他却发现帕维亚的数学家和解剖家比大教堂更吸引人。他对意大利城镇的嘈杂、肮脏、狭小感到悲伤,所以他研究城镇的设计,同时提呈一份两层的都市草图给洛多维科。下面的一层将全部作为商业运输用途,同时“为一般人使用”,上面的一层将是以拱廊作为支柱的40英尺宽的马路,“交通工具不得行驶于其上,而仅供上流人士行走”,螺旋形的楼梯偶尔连接上下两层,同时散于各处的喷泉用于冷却和洗涤空气。洛多维科没有经费来支持这项计划,所以米兰的贵族们仍然停留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