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政治是富有家族与党派——里奇(Ricci)、阿必齐(Albii)、美第奇、里多非(Ridolfi)、帕兹(Pai)、比蒂、斯特罗奇、卢西莱(Rucellai)、瓦萨里(Valori)、卡波尼(Capponi)、索德里尼(Soderini)等——之间为控制政府而起冲突的政治。1381年至1434年,除了略有中断以外,阿必齐一直持有国家的主权,而且勇敢地保护富人,对抗穷人。
美第奇家族可以溯源到1201年,当时奇里西莫·美第奇(Chiarissimo de’Medici)是群众议会的会员。 科西莫的高祖父阿维拉多·美第奇(Averardo de’Medici)以大胆的商业和明智的掌理建立了家族的财富,在1314年被选为标准执法人。阿维拉多的侄孙萨尔韦斯特·美第奇(Salvestro de’Medici)是1378年的标准执法人,因为赞助贫民反叛而使美第奇家族大受欢迎。萨尔韦斯特的侄孙乔万尼·美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Medici)是1421年的标准执法人,更因支持0.5%的收入年税(1427年)——虽然自己受到严重的损失——而受人民钟爱,原来税率本是人头基金的7%。享受过穷人人头税的富人现在发誓要对美第奇家族进行报复。
乔万尼死于1428年,传给他的儿子科西莫很好的声誉及托斯卡纳区最大的财富——179221弗罗林。其时,科西莫年已经39岁,完全适合接掌商行的企业。他们的企业不仅有银行,还有广大农场的经营,丝、毛织品的制造,及远达俄国、西班牙、苏格兰、叙利亚、阿拉伯和基督教世界的各种贸易,科西莫一方面在佛罗伦萨建立教堂,一方面和土耳其苏丹贸易,交换昂贵礼物,他并不认为这是罪恶。这个商行专门从东方输入香料、杏仁、糖等体积小、价值高的货物,再和其他物品一起卖到20余个欧洲港口。
科西莫以平静的技巧掌理全部业务,还有余力从事政治。他是十人战争议会的一员,领导佛罗伦萨战胜卢卡,而且以银行家身份大量贷款给政府,支援战争。他受欢迎的程度激起了其他家庭的妒忌。1433年,里纳尔多·阿必齐(Rinaldo degli Albii)攻击他企图推翻共和,自任独裁者,劝服当时的标准执法人伯纳多·瓜达格尼(Bernardo Guadagni)下令逮捕科西莫。科西莫投降,被囚于维奇奥宫。里纳尔多带着他的武装顾问们控制了领袖团方型集会场的议会,处死的命令几乎就要下达。但是科西莫拿出1000杜卡特贿金给伯纳多,伯纳多突然变得十分慈悲,宣布将科西莫、他的儿子们和主要支持者放逐10年。科西莫在威尼斯住了10年,他的谦和与财富为他赢得不少朋友。不久威尼斯政府运用其影响力使科西莫获召返国。1434年选出的领袖团也偏向他,于是取消放逐的命令。科西莫凯旋回国,里纳尔多带着儿子们匆匆逃走。
议会任命一个改革会,并给它极高的权力。科西莫服务了短期的三任之后,毅然放弃所有的政治职位。他说:“被选任官职,对身体和灵魂都有害处。”他的敌人既已离开城市,他的朋友便轻易控制了政府。他并未干扰共和体制,只运用口才和金钱,使得他的党徒留任官职,直到他死为止。他对各大家族的贷款使他赢得了他们的支持,送给教会的礼物使他得到热心的帮助,前所未有的慷慨公共福利使市民甘愿受他统治。佛罗伦萨人看出,共和政体并未保护他们免受财阀的欺凌——西姆皮的失败已在大众的记忆中烙下了一次教训。如果大家必须在偏向富人的阿必齐家族和偏向中等阶级与穷人的美第奇家族之间作出选择,实在没有犹疑的必要。一个久受财阀压迫、疲于党争的民族欢迎独裁,这可以从1434年的佛罗伦萨、1389年的佩鲁贾、1401年的博洛尼亚、1477年的锡耶纳、1347年和1422年的罗马得到明证。史学家吉尔瓦尼·维拉里说:“美第奇家族在自由的名义与民众的支持下,以达到其霸权。”
科西莫以精明的中庸之道运用权力,偶尔也用武力。当他的朋友怀疑巴达西奥(Baldaccio d’Anghiari)阴谋终止科西莫的权势,便将他从高窗推下,结束了他的性命。当时科西莫也没有表示异议。他的妙语之一是“国家并不能用念珠来治理”。他以浮动的本金征款代替固定的所得税。有人指责这项调整是存心庇护朋友,打击仇人。在科西莫统治期的前20年,这项征款共计487.5万弗罗林,拒绝付款的人即时被捕下狱。很多贵族离开城市,重过中世纪贵族的乡村生活。科西莫镇定地接受他们的离去,宣称几米红布就可以造就新的贵族。
人民微笑赞许,因为他们知道这笔征款将用于佛罗伦萨的行政与装饰,科西莫自己也献出40万弗罗林从事公共事务和私人慈善,相当于他留给继承人数目的两倍。他努力不懈地工作到75岁,精心安排自己的财产和国家的事务。英王爱德华四世向他大量借款,科西莫不计以往爱德华三世的背信,慨然应允,英王便以钱币和政治的支持报答他。博洛尼亚主教托马索·帕伦图切利(Tommaso Parentucelli)基金耗竭向他求助,科西莫慨然供应。托马索日后即位为教皇尼古拉五世,科西莫便得到了所有教会财产的管理权。为了避免多种活动纠缠不清,他起得很早,几乎每天都到办公室。家居时便修剪树木,照顾藤草。他衣着简单,饮食节制,而且(和女奴生下一个私生子之后)过着安静、有规律的家庭生活。应邀到他家做客的人意外地发现,他朴实的私人餐食和招待外国使节以示礼义、和平的盛宴,真有天壤之别。他极富人情味,温和、体谅,沉默寡言,却以机智闻名。他对穷人很慷慨,常替贫苦的朋友缴税,常匿名行善。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蓬托尔莫(Pontormo)、贝诺佐·戈佐利(Benoo Gooli)曾为我们描下他的形象:中等身材、橄榄脸色、渐稀的灰发、尖长的鼻子及严肃慈和的表情,显示出精明的智慧与平静的力量。
他的外交政策致力于和平组织。他在一连串毁灭性的冲突中得到权力,深感进行的或酝酿中的战争都会阻碍贸易的进行。米兰的威斯孔蒂政权因菲利普·玛利亚·威斯孔蒂的死亡而崩溃。威尼斯扬言要吞并这个公国,并完全控制北意大利直达佛罗伦萨门口。科西莫送钱给弗朗西斯科·斯福尔扎(Francesco Sforza),巩固了他在米兰的地位,阻止了威尼斯的入侵。威尼斯和那不勒斯组织联盟对抗佛罗伦萨,科西莫收回两地人民的贷款,迫使政府谈和。后来米兰和佛罗伦萨联合对抗威尼斯和那不勒斯,双方势力太平衡了,没有一方敢轻启战端。这种平衡政策由科西莫首创,洛伦佐(Lorenzo de Medici)继续奉行,使1450年至1492年的意大利享有和平与秩序,使城市富足,使早期的文艺复兴运动得到财政上的支持。
科西莫对文学、学术、哲学、艺术的关心不下于对财富和权力的关注,这是意大利的幸运,也是人类的幸运。他是受过良好教育、有高雅品位的人;他精通拉丁文,略通希腊文、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他志趣宽广,能够同时欣赏弗拉·安杰利科(Fra Angelico)的虔诚和绘画,弗拉·菲利皮诺·利比(Fra Filippo Lippi)动人的粗鄙,吉贝尔蒂(Ghiberti)浮雕的古典风格,多纳泰洛(Donatello)雕刻的大胆创意,菲利普·布鲁尼里斯哥(Filippo Brunellesco)的宏伟教堂,米开罗佐(Micheloo)建筑的节制力量,盖米斯都·布雷托(Gemistus Pletho)的异教柏拉图主义,彼科和马斯里奥·菲奇诺(Marsilio Ficino)的神秘柏拉图主义,里昂·巴蒂斯塔·阿尔贝蒂(Leon Battista Alberti)的精练,波焦·布拉乔利尼(Poggio Bracciolini)博学的庸俗,尼科洛·尼科利(Niccolòde’Niccoli)的卖弄知识。这些人都领受过他的慷慨。他将阿基洛普洛斯(Joannes Argyropoulos)带到佛罗伦萨教导年轻人古希腊语言和文学,他自己向菲奇诺学习希腊、罗马古典作品达12年之久。他花费大部分财产收集古典文稿,所以他船上最昂贵的货品往往是希腊或亚历山大城运来的书稿。尼科利因为买古典书籍而破产,科西莫便为他在美第奇银行开了一个无限制的户头,一直到尼科利死为止。他雇了45个抄写员,在热心的书商韦斯帕夏诺·比斯底奇(Vespasiano da Bisticci)领导下,誊写那些无法买到的书稿。这些“珍贵的小东西”都放在圣马可修道院、费舍尔(Fiesole)寺院或他自己图书馆的房间中。尼科利去世的时候(1437年),留下800稿,价值6000弗罗林,还有不少债务,指定16个受托人决定藏书的处理方式,科西莫自愿代偿债务,要求支配藏书。协议达成,科西莫将这些藏书分存圣马可图书馆和他自己的图书馆中。这些书都免费开放给教师和学生使用。佛罗伦萨史学家瓦奇(Varchi)以爱国者的夸张语气说道:
希腊文学没有完全被遗忘,没有造成人类的一大损失,拉丁文学能复苏是人们的一大福利——整个意大利,而且是整个的世界都要完全感谢美第奇家族的高度智慧和友善。
当然再生的伟大工作是由12世纪和13世纪的翻译家、阿拉伯注译家和彼特拉克、薄伽丘等人开始的。由科西莫之前的萨卢塔蒂(Coluccio Salutati)、安布罗齐奥·特拉韦萨里(Ambrogio Traversari)、莱纳尔多·布鲁尼(Leonardo Bruni)和洛伦佐·瓦拉(Lorenzo Valla)继续;又有与他无关的尼科利、波焦、弗朗西斯科·斐勒佛(Francesco Filelfo)、那不勒斯仁主阿方索和百余位科西莫同代人士接棒,甚至被他放逐的对手帕拉·斯特罗奇(Palla Stroi),也有功劳。但是,我们若不只以“国家之父科西莫”来判断,也注意他的后代——“尊贵的”的洛伦佐、利奥十世和克莱门特七世,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赞助学问和艺术方面,美第奇家族的确是人类史上无与伦比的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