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世纪的佛罗伦萨是一个城邦,统治着佛罗伦萨城、普拉托、皮斯托亚、比萨、沃尔泰拉、科托那、阿雷佐等城市及附近的农业腹地。农夫不是农奴,一部分是小地主,大部分是佃农。他们住在粗糙的水泥石屋里,自选乡村官员来治理地方事务。马基雅维利并不以结交这些辛苦的田野、果园、葡萄园斗士为耻。但是负责管理货物销售的城市长官,为了安抚多事的劳动阶级,将食物价格定得很低,以致影响了农夫的生活。因此,除了城市中的阶级仇恨外,还有自古以来的乡村、城市之争。
根据吉尔瓦尼·维拉里的记载,佛罗伦萨城在1343年约有9.15万人。至于文艺复兴后期的人口,我们无法找到同样可靠的记录,不过我们可以断言,商业拓展和工业繁荣会使人口增加。大约1/4的城市居民是工人,13世纪仅纺织界即有200个工厂,雇用了3万名工人。1300年,奥利西拉里(Federigo Oricellarii)从东方带来一种用青苔提炼紫色染料的方法,由此得到奥利西拉里这个名字(Orchella,意为紫染料)。这个技巧改革了染料工业,使某些羊毛制造商成为今日所谓的百万富翁。1300年,佛罗伦萨在纺织方面已达到大量投资、原料机械由中心供应、劳工系统分配及资本家控制生产的资本主义阶段。1407年一件羊毛外衣的生产要经过30道工序,每一工序都由精于该步骤的工人操作。
为了销售产品,佛罗伦萨鼓励商人与地中海所有港口城市,及远达布鲁日的大西洋海岸保持贸易关系。意大利、巴利阿里(Baleares)、佛兰德斯、埃及、塞浦路斯、君士坦丁堡、波斯、印度、中国等国家(或地区)都设有领事,以保护并促进佛罗伦萨贸易。比萨被征服作为佛罗伦萨货物出海的必要通路,热那亚商船则受雇载运货品。和佛罗伦萨厂商竞争的外国产品,在商人和财政家所组政府的保护关税政策下,一一被赶出佛罗伦萨市场。
为了供应工商及其他行业的经费,佛罗伦萨的80个银行家族——主要有巴蒂、佩鲁兹、斯特罗齐、比蒂(Pitti)和美第奇——将他们储户的资金投资在各业之中。他们兑现支票波利兹(polie),发行信用券(lettere di pagamenti),交换商品和账目,供应政府谈和或打仗的基金。部分佛罗伦萨商行曾借出136.5万弗罗林给英王爱德华三世,但被他的赖账拖垮(1345年)。虽然遭此灾祸,佛罗伦萨仍是13到15世纪欧洲的财政中心,欧洲货币的交换率就是在该地确立的。远在1300年即有一种保险制度存在,以保护航程中的意大利货船——这种预防政策直到1543年才被英国沿用。1382年佛罗伦萨账本已有复记法(double-entry)出现,这种账法在佛罗伦萨、威尼斯、热那亚等地也许已有百年的历史。1345年佛罗伦萨政府发行可转嫁的换金券,利息很低,利率5%,这证明政府在商业繁荣方面的信用和廉正。1400年,政府的岁收超过伊丽莎白全盛时期的英国。
欧洲的银行家、商人、制造商、专业人员、技术工人都有同业公会的组织。在佛罗伦萨有7种行业属于大公会(greater guilds):衣物制造商、羊毛制造商、丝织品制造商、皮毛商人、金融家、医生和药剂师及商人、法官、公证人合组的公会。佛罗伦萨其余24个公会属于小行业(minor trades):衣商、袜商、屠夫、面包师、葡萄酒商、采石工、马鞍商、甲胄商、铁匠、锁匠、木匠、客栈主人、泥水匠、切石匠及油商、猪肉商和绳匠合组的杂色组织。选民必须是某一公会的会员,因此,1282年在中产阶级革命中被褫夺公民权的贵族也加入公会,以重新取得选举权。22个公会之下还有72个没有选举权的组织;以下还有数以千计按日计酬的工人,无权组织起来,生活在极度贫穷之中;再下一层——也可以说是上一层,因为他们受到主人的照顾——是奴隶。大公会的会员在政治上形成“肥民”(popolo grasso),其余人口构成“小民”(popolo minuto)。佛罗伦萨的政治史像现代国家一样,先是商业阶级战胜了古老的地主贵族(1293年),然后是工人阶级起而争取政治权利。
1345年,西图·布兰第尼(Cinto Brandini)和其余9人因为组织羊毛业的贫苦工人而被处死,大批外国工人输入佛罗伦萨,以瓦解这些组织。1368年,“小民”企图革命,旋被敉平。10年后,一群羊毛梳理工叛变,为工人阶级带来短暂、混乱的控制权。那些羊毛梳理工在一位赤足工人米歇尔·兰多(Michele di Lando)领导下,拥入维奇奥宫(Palao Vecchio),解散领袖团,建立劳工极权政体(1378年)。他们废止“禁结社会”,使低层组织有了权利,准许工薪阶层延期还债12年,降低利率以减轻负债人的重担。大商人关闭店铺,说服地主断绝都市粮食的供应,以为报复。受挫的革命党分裂成两派——由技术工人组成的劳工贵族派,含有共产思想的左翼。最后保守派从乡下带来强壮的男人,对其加以武装,推翻了分裂的政府,恢复了商业阶级的权力(1382年)。
胜利的中产阶级更改组织,以巩固他们的胜利。城市领主与绅士构成的领袖团西贡诺里亚(Signoria)由8个领主或公会领袖组成,产生方式是将备选的名单放入袋中,抽签决定。他们轮流举出一位标准执法人为执行长。8位领袖中,4位来自大公会,而大公会在成年男子中其实只占极少数。人民顾问团也要求同样的比例。而所谓“人民”只包括21个公会的会员而已。群众议会(Consiglio del Comune)从公会会员中选出,职权有限,只能于会议中在领袖们表决提议之前表示肯定或否定。领袖们偶尔也在维奇奥宫塔上鸣钟示众,召集所有选民到西贡诺里亚广场(Piaa della Signoria)开会。这种大会通常选出一个改革会,在一定期间内赋予极高的权力,以后再行休会。
19世纪史学家都相信美第奇以前的佛罗伦萨是某种程度的民主政体,这是一个普遍的错误,实际上在那个财阀的天堂中,民主观念十分陌生。附属城市虽然有不少人才,并以他们的祖产为荣,在统治佛罗伦萨的领袖团中却没有席位。佛罗伦萨只有3200名男子可以参加选举,两个议会中,商业阶级的代表占着绝大多数。上层阶级相信文盲大众无法在国内危机和国外事务中作稳妥而安全的判断。佛罗伦萨人热爱自由,但是对于穷人而言,那是在佛罗伦萨主人命令下的自由;对于富人而言,那是他们统治城市和属地而不受帝国、教皇或封建势力阻碍的自由。
这个组织明显的缺点是任期短,组织本身经常改变。它的坏处是党争、阴谋、暴力、混乱、无能,共和国无法设计和执行长远的政策;相反,那正是威尼斯赖以稳定和强大的因素。相对的好处是冲突和辩论的选举气氛,使脉搏加快,使感官、心灵、机智敏锐,挑起想象力,使佛罗伦萨在整整一个世纪中成为世界上的文艺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