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的概念相对仁慈些:人们可以以努力和承担、希望和想象,涤除罪孽和私欲而获净化,进而一步一步上升至理解、爱和幸福的顶峰。因此,但丁将净界描绘为分为九层的山一般的圆锥体:外围是七层平台——每一层用来涤除七宗罪中的一种,山顶则为地上乐园。每次离开平台,上升到更高的一层,则罪人的痛苦都减少一些。每次上升,天使都吟唱《登山宝训》的一句。在较低的平台,罪人被施以严厉的惩处,以便他们忏罪并获宽恕,但这一切并不须以充分的刑罚为代价。不过,相对于地狱那种痛苦永不会止息的严酷的意识,这里对“有限的惩罚之后将得到永恒的幸福”存在着坚固的信心。这些篇章充溢着温柔的基调和明亮的光芒,显示但丁从他身为异教徒的导师那里学到了温和宽厚。
维吉尔以露水涂抹但丁的面颊,将那上面从地狱带来的汗水和污秽一一洗去。环绕着山的大海,在上升的太阳下面闪烁不定,仿佛负罪而变得黯淡无光的灵魂,在神恩降临之际,因为喜悦颤抖战栗。在炼狱的第一层,与托马斯关于某些善良的异教徒可以获救的期待相符,但丁邂逅了乌提卡的加图,这位严厉以至于拘谨的斯多葛派信徒,不愿受恺撒的怜悯而宁愿自杀。这里还有腓特烈的儿子曼弗雷德,他反对教皇,却热爱诗歌。维吉尔催促但丁继续前进,这几行诗后来经常为人引用:
你跟着我走,让人们说去吧:你要像坚塔一样屹立着,任凭风怎样吹,塔顶都永不动摇。
维吉尔不属于炼狱,因此他不能像在他所熟悉的地狱里那样敏捷地回答但丁的问题,他感到了自己的欠缺,因而不时表现出一种懊恼的愁闷,直到他们遇见索尔代洛,方觉释然。这位诗人与曼图亚城的儿子们互相拥抱,他们为意大利人特有的对故土的感情,联结为一体。于是,但丁向他的祖国发出悲痛的呼吁,将他的议论建立在意大利急需君主政体这一观点之上:
唉,奴隶般的意大利,苦难的旅舍,暴风雨中无舵手的船,你不是各省的女主,而是妓院!那个高贵的灵魂只因为听到故乡城市的甜蜜的名字,就急切地在这里向他的同乡表示欢迎。然而如今你境内的活人却无时无刻不处于战争状态,同一城墙、同一城壕圈子里的人都自相残杀。可怜虫啊!你环顾你沿海各省,然后看一看你的腹地,是否境内有享受和平的部分。如果马鞍子空着,查士丁尼整修了缰绳有什么用呢?假若没有缰绳,耻辱倒还小些。唉,人们哪,如果你们正确理解上帝对你们的指示,你们就应该虔诚,让恺撒坐在马鞍子上!
同时,像是要表明他对能够维持稳定统治的国王的喜爱,他讲述索尔代洛如何引导他们,在炼狱山脚,进入一个阳光照耀的可爱山谷,那里遍布着花朵,芳香扑鼻,皇帝鲁道夫、波希米亚国王奥托卡尔、阿拉贡的彼得三世、英国的亨利二世、法国的菲利普三世住在这里。
被卢西亚(象征上帝仁慈的光明)引着,一位天使允许但丁和维吉尔进入炼狱的第一层平台。在这里,骄傲者被处罚每人在弓着的背上背负沉重的石头,而石壁和路面的浮雕,描绘着著名的谦卑者的功绩及骄傲者的可悲的结局。在第二层平台,嫉妒者穿着粗毛布袍子,眼皮被铁丝缝起来。在第三层是愤怒者,第四层是怠惰者,第五层是贪财者,承受着他们应得的适当的惩罚。在这里,教皇阿德里安五世,从前对财物抱着贪婪之心,现在安静地忏悔着,由于最后得救的保证而变得安详。使炼狱充满光明的许多愉快插曲之一,是罗马诗人斯塔提乌斯的出现。他以在尘世一位诗人遇见另一位诗人时罕有的愉快心情,向旅行者致意。他们一行三人,一起登上第六层平台,贪食者在这里涤罪。在这些悔罪者面前,是摇晃着芳香好闻的果子的树,当他们伸手去抓时,果实又缩回去。同时,空中有声音叙述历史上节制食欲的典范。第七即最后一层平台,是那些犯贪色罪的人,他们于临终之际忏悔并获赦免。他们被火焰温和地煅烧并获净化。但丁对肉体的罪有着一种诗人式的同情,尤其是富于艺术气质而特别敏感,富于想象力,尤其鲁莽的人犯下这种罪过之时。圭多·圭尼兹理在这里,但丁尊他为文学之父,并向他致谢,为了那“甜美的诗歌,只要我们的语言存在一日,它都使我们热爱及珍视你所写下的一行一字”。
一位天使引导他们穿过火焰,最后,上升至地上乐园。在此,维吉尔与但丁告别:
我的见识
无法到达更远的地方,我以技巧与艺术
将你带到这里。现在你的愉快
可以作为引导者……看!太阳的光芒
已照着你的前额,看!香草,
树木及花儿,
在这里自生自长,直到那双明亮的眼睛(贝雅特丽齐的)
愉快地出现,它曾含着泪,请求我
去救助你,你可以坐在这儿,
或在花草间漫步,不再期待
我的警告或手势。
你可自行选择裁判,
言行谨慎,深思远虑……那么我授权予你
以皇冕和法冠及你自己的王国。
维吉尔和斯塔提乌斯现在在他后面而不在他前面,但丁漫步于地上天堂的森林和田野,并沿着小河徐行,呼吸着清新空气中愉快的芳香,聆听树上“带羽毛的唱诗者”歌颂春天的曼妙歌声。一位采花姑娘停止了唱歌,向他解释这美丽的地方被舍弃的原因:这里过去曾是伊甸园,因为人的不服从,使其自无邪的愉快中被驱逐。贝雅特丽齐自天堂降临这被弃置的乐园,身着令人目眩的灿烂衣裳,使但丁只能感觉她在场却目不能见:
虽然我的眼睛看不到她,这里
自她的身上发出一种神秘的德行,一接触到它,
我内在的旧情便澎湃激荡。
他转身对他的诗人导游说话,然而维吉尔已经回到地狱去了。但丁啜泣着,贝雅特丽齐却叫他为肉欲的罪而哀伤,因为在她死后,他在灵魂中玷污了她的影像。的确,她告诉他黑森林——她曾经通过维吉尔在那里解救过他——是纵欲的生命之所在地,在他有生之年的中点,他曾发现自己迷失了,因为正确的道路变得模糊。但丁羞愧地跌倒在地,并承认自己的罪。天上的童女们来代向被冒犯了的贝雅特丽齐求情,请求她将她第二种,即灵魂之美显露给他看。她并非已忘了第一种美:
你从未曾发现,
在艺术或自然中,任何事物如此甜蜜地通过
如具有美丽体态的肢体般
围绕着我,今且散布于尘埃之中。
她动了怜悯之情,而将她新天堂之美显露给他看,但童女们警告但丁不能直接凝视她,只能注视她的双足。贝雅特丽齐引导他和斯塔提乌斯(他在12世纪后曾经完成了在炼狱的期限)来到一处喷泉,从喷泉里流出两条小河——忘川、优诺河。但丁饮了优诺河水而涤清了罪。现在,他重获新生了,并“被导致宜于上升于群星”。
有人说《神曲》唯一有趣的部分是地狱,这是不正确的。在《炼狱》中有许多枯燥无味、教诲式的章节,而且始终是一种神学的稳定精神的东西。但在这些短歌诗里,由于没有诅咒的恐怖,逐步攀登美和温柔的境地,以一种复得的自然的愉快来鼓舞上升者,并勇敢地面对从事制造灵魂与肉体分离的贝雅特丽齐之美的困难工作。再度经过她,就像在他年轻时一样,但丁进入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