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文学诞生在腓特烈二世的阿普利亚朝廷。之所以如此,也许是随从他的穆斯林提供了一些刺激,因为每一个有知识的穆斯林都写诗。在腓特烈1250年去世之前,达尔卡摩的休罗(Ciullo d’Alcamo)在约1200年写了一篇美丽的《情人与淑女的对话录》;而在西西里的达尔卡摩,几乎是穆斯林的天下。另一个更具决定性的影响是普罗旺斯城的抒情诗人,他们把诗送来,或亲自前往有鉴赏力的腓特烈及其具文化素养的助理们那里。腓特烈不仅赞助和赏识诗人,本人也用意大利文写诗。他的首相皮耶罗·德勒·维涅(Piero delle Vigne)创作优美的十四行诗,同时也许已经发明了那种艰难的形式。里纳尔多(Rinaldo d’Aquino)——圣托马斯的兄弟——生活于腓特烈朝廷,圭多(Guido delle Colonne),一位法官,雅可布(Iacopo da Lentino),一位公证人,在腓特烈的王国,都是属于这个“阿普利亚文艺复兴”的诗人,雅可布所写的一首十四行诗(约1233年),在但丁以前的那个时代,即已具备了优美的情感,并完成了《新生》诗集中诗的形式:
在心中我有侍奉神的意念
因此我将进入天堂——
这神圣的地方我到处听说
充满着愉快与安慰。
不偕我的女友,我将厌于前往——
她有着焕发的容光与柔亮的秀发;
因为倘若她不在而我在那里,
我知道,我的快乐一定低于零。
注意,我说这点并无意
涉及任何罪恶;
我只不过愿一睹她娴雅的风采,
美丽温柔的眼睛,及可爱的面庞,
所以那将是我完全的满足
眼见我的女友欢愉地在她喜欢的地方。
当腓特烈的朝廷旅行过意大利时,他带着诗人及他的巡回动物园一起,将他们的影响传入拉蒂乌姆、托斯卡纳和伦巴底。他的儿子曼弗雷德继续他对诗的赞助,并写下了但丁所赞赏的抒情诗。大部分这种西西里岛的诗歌被译成托斯卡纳文,并一起形成以但丁为巅峰的诗派。同时,法国的抒情诗人,听任南部的方言遭受宗教战争的蹂躏,而在意大利朝廷找到避难所,以“快乐的宝剑”教导意大利诗人们,并教意大利的妇女们喜欢诗的颂词,说服意大利的文豪们即使在向太太献殷勤时也要写酬谢诗。一些早期的托斯卡纳诗人极力模仿法国的抒情诗人,用普罗旺斯文写作。索尔代洛(Sordello),出生于邻近维吉尔的曼图亚,冒犯了恐怖的埃泽利诺,逃到普罗旺斯,而用普罗旺斯文写下了空灵、纤弱的爱情诗篇。
从这种柏拉图式的热情——一种玄学和诗的奇异的结合,导出了温柔的“清新体”,或托斯卡纳的“甜蜜、新颖”的风格。不用他们在普罗旺斯歌者中所发现的毫不隐讳的荒淫,意大利诗人们宁愿或假装去爱妇女们,而将其当作纯洁、抽象美的化身,或当作神圣智慧或哲学的象征。这是众所周知的,有成千上万爱情诗人的意大利的一个新调子。或许是圣方济各精神感动了这些高雅的笔锋,或是托马斯的《神学大全》在他们的身上起了作用,也或许是他们受到那些只看到神的美,及对女神写爱情诗的阿拉伯神秘主义者的影响。
一群博学的歌者创立了一种新学派。博洛尼亚的圭多,被但丁尊称为其文学之父,在一首著名的歌中把新的爱情哲学押韵,那首歌名叫《属于温柔的心》。在歌中,他请求上帝原谅他如此爱恋他的淑女,因为她是神的化身。拉帕·吉安尼(Lapa Gianni)、狄诺·弗雷斯科巴尔第(Dino Frescobaldi)、圭多·奥兰底(Guido Orlandi)、奇诺·达·皮斯托亚(Cino da Pistoia)将新的风格传到北意大利去,由圭多·卡瓦林提(Guido Cavalcanti)——但丁的朋友,也是在但丁之前的最佳代表——带到佛罗伦萨去。在这些学者诗人中,圭多是一位贵族,他是在佛罗伦萨领导吉伯林党的法里纳塔的女婿,也是阿拉伯哲学家阿威罗伊学派的自由思想家,对永生不死怀疑,甚至对上帝也是如此。他活跃而激烈地参与政治,在1300年被但丁和别的修道院副院长放逐,患病后受到赦免,而于同年逝世。他的傲慢、贵族式的心灵,极适合创作冰冷而高雅的十四行诗:
妇女之美,崇高意向的天命;
公正的骑士为勇敢的活动武装起来;
鸟儿愉快的歌唱,爱情的温柔的回答;
海上迅疾的船只航行的力量;
晨曦照射时宁静的天空;
白雪,无风,飘落停留在地面上;
众花之园,泉涌之地;
银和金,碧空嵌满珠宝:
超过这些甜美与宁静价值的
是我亲爱姑娘内心的蕴藏
它似乎显示了一点实质;
确实地,超过这些,其分别犹如
天堂之远大于尘世。
对同类人的善良将迅即沟通。
但丁从圭多处学到很多,模仿他的歌,而以意大利文写作《神曲》的决定,或许是拜他之赐。“他热切希望,”但丁说,“我永远用方言写信,而不要用拉丁文。”在13世纪中,但丁的先辈们铸造了新的语言,从粗俗不完全到如此优美的言词,如此浓缩精妙的片语,真正达到没有别的欧洲方言可以比拟的地步。他们创造了一种但丁称之为“杰出的、第一流的、优雅的中世纪的权威的”语言。除了十四行诗以外,普罗旺斯的韵文是不和谐的,那些叙事诗人与吟游诗人所写的都是劣等诗文。在此,诗歌已经变成淫荡的饶舌的无韵溪流,然而它却是如同皮萨诺父子刻意雕琢的圣坛上的雕像那般优美、简洁的作品。大体而言,一个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那些不及他的人已替他铺好了前路,为他的天才铸造了时代的心境,为他的双手做成了工具,并交予他一件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