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阿尔伯图斯一样,托马斯出身于贵族家庭,为求得永恒,而放弃财富。他的父亲是德国阿奎诺(Aquino)的朗道夫(Landulf)伯爵,为“红胡子”腓特烈的侄儿,是不虔敬的腓特烈二世在阿普利亚宫中的首要人物之一。他的母亲是西西里诺曼底亲王的后裔。托马斯虽然生在意大利,但实质上是兼具父母北欧血统的条顿人。他完全没有意大利人的优点或恶行,长得十足像个德国人,大头,宽脸,金发及孜孜不倦于学问的钻研。他的朋友称他为“西西里的大笨牛”。
1225年,他出生于其父在洛卡塞卡(Roccasecca)的城堡中,距阿奎诺只有3英里,位于罗马和那不勒斯之间。卡西诺山修道院就在邻近处,阿奎那就在那里接受早期的教育。十四岁开始攻读那不勒斯大学的五年课程。迈克尔·斯科特正是在该大学将阿威罗伊的作品译为拉丁文,雅各·阿纳托利则将阿威罗伊作品译成希伯来文。爱尔兰的彼得是阿奎那的老师,是一个狂热的亚里士多德信徒。这所大学于是成为接受希腊、阿拉伯、希伯来文化而冲击基督教思想的温床。阿奎那的兄弟们都耽于诗歌,其中莱纳尔多成为腓特烈宫中的侍从和饲鹰者,他要求托马斯加入其中。皮埃罗·德勒·维格涅和腓烈特本人也很赞成这个建议。阿奎那非但没有接受,反而加入圣多米尼克修会(1244年)。他立刻被派遣到巴黎研究神学,但刚上路,他的两个兄弟就在母亲的催促下,把他押解到洛卡塞卡城堡,并监视了一年之久。他的家人用尽各种方法动摇他的神召。有个故事,可能只是传说,谈及一个年轻女郎如何被带至他的卧房,希望诱使他回到自然生活中,及他如何由火炉中拿起烧红的烙铁,将这个女孩子赶出他的房子,并在门上烙了一个十字架。他的至诚感动了母亲,她终于帮助他实现了意愿。她帮助他逃走。而他的一个姊妹在和他多次交谈之后,成为圣本笃会的一名修女。
1245年,他到巴黎拜大阿尔伯图斯为师。当大阿尔伯图斯转到科隆教学时,阿奎那也追随而去,一直受教到1252年。有时阿奎那似乎显得鲁钝,但大阿尔伯图斯护卫他,并预言他必成大器。后来他回巴黎以学士身份教神学;步其师的后尘,开始着手一系列的著作,将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披上基督教外衣。1259年,他离开巴黎,先后在阿纳尼、奥维埃托、维特尔波等地罗马教廷所赞助的研究室内执教。在教皇的宫廷中,他遇见穆尔贝克的威廉,并请他将亚里士多德的作品由希腊文直接译成拉丁文。
其时,希格正在巴黎大学领导阿威罗伊学说的革命,阿奎那被遣往迎战。到了巴黎后,他以一本宗教论文《知识分子联诋阿威罗伊书》扰乱敌人阵脚(1270年)。他以异常的狂热作出下面的结论:
请注意,我们驳斥这些错误并不是基于宗教条文,而是基于理智与哲学家们自身的陈述。因此,若有任何人对他自以为是的智慧觉得骄傲,并且企图和我们的言论挑战,请他站出来;不要缩在街角,不要仅在尚无能力分辨这桩复杂事件的小孩子前表示自己的意见。如果他有勇气,就请公开答复,我正等着面对他,不仅微不足道的我,举凡所有追求真理的人都在等着他。我们将针对他的错误,与他辩论,治愈他的愚昧无知。
在托马斯执教于巴黎的第二阶段时期,他不仅要反驳阿威罗伊主义,还要迎战同僚的攻击。他们不信任理性,不赞成托马斯所称“亚里士多德的学说能与基督教教义取得协调”的说辞。对于托马斯而言,这是非常棘手的问题。甚至在巴黎继波拿文都拉后执圣方济各教派哲学牛耳的高僧约翰·佩克哈姆,也谴责阿奎那以异教哲学玷污基督教神学。托马斯——据佩克哈姆后来指出——仍坚持其立场,但“带着和蔼和谦虚的态度”回复各方的责难,或许三年来的争论已无形地减损了他的活力。
1272年,他应安茹的查理之请,回到意大利重建那不勒斯大学。晚年,不知是否由于体弱或是从逻辑与论理的迷梦中觉醒的缘故,他不再从事写作。有一个朋友敦促他完成《神学概论》,他说:“我不能再做这些事;那只会更加显示过去所写的是毫无价值的。”1274年,教皇格列高利十世召他参加里昂宗教会议。他骑骡长途跋涉,穿过意大利,但行经那不勒斯到罗马的途中,体力衰竭,而卧病于罗马城四周平原上西多会的福萨努瓦(Fossanuova)修道院中。是年于此去世,享年49岁。当被册封为圣徒时,证人见证说他“言语温和,易于交谈,面容欢愉和蔼……行事大方,极富耐心,深思熟虑,洋溢着慈善和温文的诚心,异常同情贫者”。他完全倾心专注于宗教敬虔与知识探究,这两件事占据他所有的思维与清醒时的每一时刻。他参加每一小时的祷告,每天早上主持一台弥撒或听两台弥撒,不停地读写、布道、教课和祷告。在讲道或讲学之前,坐下念书或写文章之前,都要祷告。他的僧侣朋友觉得:“他的知识受赐予祷告的力量,远较心智努力为多。”从他手稿边页空白处,不时会发现“福哉玛利亚!”等虔心祈祷的字样。对宗教和求知的专注,使他常无视周遭发生的事。在寺院或学校餐厅中,将他的盘子移走或调换,他都浑然不觉,但他显然有很好的胃口。有一次路易九世邀请他和其他教士共用晚餐,在用餐时,他忽然沉浸于自己的思想中,以拳头敲击桌子喊道:“这就是反击摩尼教的肯定论据啊!”修道院院长立刻制止他说:“你正和法国国王同席呀!”但路易九世不以为忤,命令随从取来文具,给这位优异的僧侣。但这位全心全意的圣者也能以特异的灵感,以实际生活中的各种问题为写作的题材。人们敬佩他能调整传道的内容,符合一般博学的僧侣所需,或使其适合一段民众单纯的理解力。他不装腔作势,对生活毫无要求,不求名也不愿晋升教职。他的著作流传全世界,但其中无一骄傲的字眼。他面对每一反对他的信仰的论证,而非常有礼地、镇静地予以回复。
他改良当时的风俗,毫不隐瞒取自他人思想的部分。他曾引用阿维森那、加扎利、阿威罗伊、伊萨克·伊斯拉耶利、伊本加比罗和迈蒙尼德等人的思想。这些伊斯兰教和犹太教的先祖们,是每个要了解13世纪经院哲学的学生必须先行研究的。托马斯并不像奥弗涅的威廉对艾维斯勃朗如此爱戴,他个人更推崇迈蒙尼德,称他为“拉比摩西”(Rabbi Moyses)。他追随迈蒙尼德,认为能调和理性与宗教,但也将信仰中某些神秘的部分,置诸理性理解之外。他引用《疑难指引》中的论证,说明上述例外的情形。他赞同迈蒙尼德的意见,认为人的智力可以证明上帝的存在,但无法知道神的属性;他更紧随迈氏之后讨论宇宙永恒的看法。博学的吉尔森说:“假若不是迈蒙尼德受到阿威罗伊的影响,而有一种特殊的不朽观念,我们可以说,迈蒙尼德和托马斯在许多重要的观点上是一致的。”但是,除非我们不认为三位一体、基督的道成肉身和耶稣拯救世人免罪受难及死,是基督教信仰中的重要部分,否则上述之言只不过是脆弱的夸大之辞。在逻辑与形而上学方面,他以亚里士多德为导师,几乎每页都有引自亚氏的话,但当亚氏哲学与基督教教义冲突时,他立刻有自己的见解。他承认三位一体、基督的道成肉身、耶稣降生救世和基督教所谓的世界末日或最后审判等说不可用理性证明;对于其他各点,他欣然而且全盘的接受理性,这震惊了所有奥古斯丁的门徒。若就其承认某些基督教教义具有理性所不能了解的部分及与其他神秘派者一样热望与上帝合为一的观点而论,他是神秘主义者;但就他宁以理性不以“心”为达到真理的器官而言,他又是个“主知主义者”。他眼见欧洲走向理性时代,认为此时基督教的哲学家们应站在自己的立场,来适应新的情势。他总是先引一段《圣经》或基督教教父的著作后才开始其推理的过程,但他坦白扼要地承认,“来自权威的立论是最薄弱的”。他写道:“研究哲学并不仅限于发现别人想过的问题,而是寻求事实的真相。”就其在逻辑伦理上的努力不懈而言,他的著作媲美亚里士多德。
历史上,很少有智者能将范围如此大的思想浓缩而条理分明。阿奎那文章的风格并无吸引人之处,多半简单明了,概括精确,且毫无修辞赘句,缺乏奥古斯丁文章中所表现出的气势、想象力、情感与诗意。但阿奎那认为哲学不须用绚丽的文字,若因为需要,也可毫不逊色地从事文字游戏。他为圣餐节所作的赞美诗和祈祷辞是他文笔最好的作品,其中《耶稣圣体赞美诗》(Lauda Sion Salvatorem)为庄严的诗篇,以华丽的诗文宣扬上帝的实在存在于已祝圣的饼与酒形象内。在晨间赞美诗中,以取自安布罗斯的“Verbum Supernum Prodiens”为开头,而以常在圣体祝圣时所唱的“O salutaris hostia”为结束的两小节。而晚课时的赞美诗更是永世的杰作,是神学和诗的动人结合:
哦,舌头,歌颂那神秘的
荣耀圣体,
歌颂那无价的宝血,
万民之王,
为救世界及其昌盛的子孙,
因而流出。
纯洁的圣处女将他
赐给我们,
他寄居俗世与我们同伍,
谦卑恭顺,
传罢神子的福音,
悠然离去。
在最后晚餐之夜,他与
使徒同坐,
遵行所有一切的古礼,
依规就食,
亲手将面包递与
十二使徒。
神子一言将面包化成了
他的肉体;
圣酒化成了基督的圣血,
如不能知,
就让信仰的行动强化
心的纯洁。
于是我们都屈膝跪下
庄严圣礼;
让古代礼仪让位于此一
新的仪式,
让我们的信心补救失灵的
感官障碍。
敬向天和圣子祈祷,
齐声歌颂,
敬礼,荣耀、膜拜,
万千祝福,
让我们借神交之际
向他祝祷。
诗篇的最后一节,也常唱于圣体祝圣时。整首赞美诗通常成为复活节前的星期四,或耶稣升天之日所唱的游行圣歌。
托马斯以不及大阿尔伯图斯一半长的寿命,写了几乎和大阿尔伯图斯一样多的作品。他对彼得·郎巴德的《信念四讲》,对《圣经》的四福音书、《以赛亚书》、《约伯记》、保罗书信,对柏拉图的《蒂迈欧篇》,对波伊提乌及可能是狄奥尼西的作品,对亚里士多德的名著《论理篇》、《天堂与现世》、《发生与腐化》、《气象学》、《物理学》、《形而上学》、《灵魂学》、《政治学》、《伦理学》等亚氏的难题辩证,包括《论真理》、《论权力》、《论罪恶》、《论心灵》、《论德行》等书及文章加以评论;他又著有《论真理》、《论权力》、《论罪恶》、《论心灵》、《论德行》等论辩文及有关在大学课堂上随意提及的论点的杂谈;他还著有《论自然定律》、《论存在与本质》、《论贵族统治》、《论自然界的神秘运行》、《论知识的统一》等论文;他另外还有四卷的《天主教徒驳斥异教徒之论证》(Summa de vertiate Catho licae fidei Contra Gentiles);21卷的《神学大全》和《神学概要》(Compendium theologiae)。托马斯共出版了1万页双栏对开本的著作。
在佩尼亚福特的圣多米尼克修会雷蒙的催促下,托马斯准备以《驳斥异教徒》(Summa Contra Gentiles)一书,帮助西班牙境内的穆斯林和犹太人改变信仰。托马斯在此作品中几乎完全以理性为论证的基础,虽然他很悲伤地说出:“这对上帝的事是不完全的。”于此他放弃经院学派的辩论方法,几乎以现代风格表示自己的意见,偶尔笔调刻薄,不符其后世称呼他为“天使博士”和“炽爱天使博士”。基督教是神圣的,因为它征服了罗马与欧洲,虽然他们所宣传的反对俗世及肉体的快乐是不受欢迎的;而伊斯兰教则宣传享乐及以武力强迫信仰。在的第四部分,他坦白承认基督教的主要教条是无法以理性证明的,而必须相信希伯来及基督教《圣经》中的神启。
托马斯最具影响力的作品——《神学大全》——是对基督徒的演讲词。他企图从《圣经》、基督教最初6世纪主要作家的作品及理性的观点,详细解释、辩护哲学和神学中的整个天主教教义。他在序言中写道:“我们应该尽可能简明地来处理有关神圣教理的事物。”我们可能满意这本21卷的简明著作,内容丰富而不冗长,它的分量正如其见解应有的结果。在这本神学作品中,充满了形而上学、心理学、伦理学和法律的论文,计38篇论文、631个问题或主题、1万个反证或辩词。在每一个问题内,其论证的条理井然是值得称道的,其结构却受到言过其实的赞誉。它不能和斯宾诺莎的《伦理学》(Ethics)一欧几里得几何学的结构方式相较,或和斯宾塞《综合哲学》(Synthetic Philosophy)一书结构的严谨细密相提并论。的内容,从讨论上帝创造万物,至研究人在原始无罪状态中的生活情形,其形式比结构可取。行文上续为采用并改进彼得·朗巴德所阐扬的阿伯拉尔方法:问题的陈述,否定的论证,肯定的反证,从《圣经》、基督教最初6世纪教父们的作品及理性寻求肯定的论据以回复各种反证。这种方法通常使人浪费时间,在许多情形下,却又使辩论生动、立论有据。托马斯的特征之一,是以令人惊讶的公正和力量陈述那些反击其观点的例证。在此情形下,《神学大全》成为一本异教思想的摘要与基督教教条的界碑,同时也可视之为充满未决问题的“军械库”。我们可能并非总是满意托马斯的辩词,但我们不会抱怨撒旦未能有一个胜任的辩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