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哲学-阿伯拉尔(1079—1142)

时间:2024-06-17 21:08:04关键词:阿伯拉尔

让我们来为阿伯拉尔开设一章,不仅因为他是哲学家及巴黎大学的创始人之一、是12世纪使拉丁欧洲心灵燃烧的火焰,而且因为他和埃洛伊兹是那个时代的道德、文学最为迷人的一部分及化身。

他诞生于布列塔尼,靠近南特,在勒帕莱特(Le Pallet)的一个小村中。我们只知道他父亲叫贝伦格尔(Bérenger),是中产阶级,足以供养三儿一女的教育。皮尔(Pierre,我们不知他为何姓阿伯拉尔)是大儿子,能继承遗产,但他对理论和研究有浓厚的兴趣,所以他长大之后放弃家产让与其弟,而出发寻求大师或著名老师追研哲学。他的一位启蒙老师罗塞林对他的生命有重大的意义,他是一位反动者,预示了阿伯拉尔日后受教会的责难。

罗塞林从最无害而乏味的逻辑问题——共相的客体存在引起了辩论。在希腊和中古哲学里,共相是泛指一类事物(书、石头、行星、人、人类、法国人民、天主教会)、动作(残忍、正义)或性质(美、真)等概念。柏拉图看到个别的有机体与事物的暂时性而提出其看法:共相比它所指称的任何事物更为持久,因而较任何事物更为真实。共相的“美”比弗里内(Phryne)的“美”更为实在,“公正”比阿里斯提得斯(Aristides,为雅典政治家,被尊为“公义者”)更为公正,“人”比苏格拉底还实际;这是中世纪所指实在论的精义。亚里士多德指出共相只是由理性所形成的一个概念,用来代表一群同类事物,他认为这群事物本身只是像其组成分子一样地存在。而在我们的时代,人们所争论的是:是否有一个“群体理性”(group mind),它不同于组成这一群体的个体的欲望、观念与感觉?其中休谟辩称个体的“理性”本身只是泛指感觉、观念、意志等在有机体内结合的一个抽象名词。希腊人对这些问题不放在心上,如一个极端的异教哲学家——叙利亚和罗马的波菲利(约232年—约304年),只提出它而未提供答案。但对于中世纪来说,这个问题却是重要的,教会宣称教会本身不仅是个别信徒的总和,而且是个精神的实体。教会感到整体具有超乎其构成分子的特性及权力,不能承认其是一个抽象体,或教会一词引起的广泛的意念和关系仅是构成分子的观念或感情;其是活的“基督的新妇”,更糟的是,如果只有个人、事物、行动和观念存在,三位一体又怎么解释呢?三个“身位”的合一全属抽象的吗?或他们是三位单独的神?我们必须设身处地来了解罗塞林的命运。

我们得知他的观念,只是凭借他的反对者的报告。据说他认为共相或一般概念只是字语(声音),只是声音的振动,个体事物或人的存在也只是名字上的存在。而种、类和质并未独立存在,一个“人”并不存在,只有人群才存在;“颜色”只存在于彩色事物的形式中。如果罗塞林未对三位一体提出唯名论,教会则不会发难。传说他认为神是应用到三位一体的三个身位的字语,正如“人”是应用到“很多人”的字语,但实际存在的是三位,更实际说是三个神。教会不能容忍康皮埃格内(Compiègne)教区主教堂的教士如此大放厥词。罗塞林在苏瓦松举行的主教会议中被传讯(1092年),而被强迫在撤回言论或被逐出教会二者中选一。他撤回其论点。然后逃到英国,攻击那里的教士蓄妾,又回到了法国,在图尔和洛什讲学。可能就在洛什,受教于其门下的阿伯拉尔坐不住了。他拒绝唯名论,但仍怀疑使他两度被判刑的三位一体论。值得注意的是:12世纪称实在论为“古代的教义”,而称其反对者为“现代派”。

宗教哲学-阿伯拉尔(1079—1142)

安塞姆又以数部作品为教会辩护,可能深深地感动了阿伯拉尔。安塞姆来自意大利的贵族家庭,他于1078年在诺曼底的贝克寺任住持,在其管理下,如在朗弗朗的管理下一样,使贝克成为西方的主要学院之一。可能是理想化的描写,他被其院中的僧侣埃阿德美尔(Eadmer)在一本令人喜爱的传记中这样描述:温和的禁欲者,只知沉思和祈祷;勉为其难地离开他的小居室,去管理寺院和学校。对他来说,信仰即是他的生活,无疑,信仰远在了解之先。如何能以有限的心智去了解上帝?他说:“我不是为了信仰而去寻求了解”,而是遵从奥古斯丁“我相信为了了解”。但他的学生要求反对无神论的论证,他自己认为这“并不重要,假如我们在信仰上坚定,我们就不应力求去了解我们所信仰的”。他接受“信仰以求得了解”(fides quaerens intellectum)的箴言,在其广大而很有影响力的作品中,他开创了经院哲学,想以理性的方法辩护基督教的信仰。

在一篇小的论文《独白》(Monologion)中,他辩论共相的真实存在时说:善、正义和真是相对的,而只有当其和绝对的善或正义和真比较时,才有意义;除非有绝对性的存在,否则我们没有作判断的标准,而我们的科学和道德也失其根据;上帝——真实的善、正义和真——即为此“绝对”,也就是我们生命上的必要假定。好像要将实在论发展到极限,安塞姆在他的《对话》(Proslogion)中继续其著名的实在论证:上帝是我们能想象的最完美的存在,但是如果上帝只是我们脑中的概念,他就缺少了一个美的要素,那就是存在;因此上帝,最完美者,是存在的。一个自称“愚人”的谦逊教士高尼洛(Gaunilo),写信给安塞姆抗议说:我们无法神奇地通过观念到存在,而同样有效的论证将证明有完整的岛屿的存在。托马斯·阿奎那同意高尼洛的看法。在另一篇耀眼而无说服性的论文《为什么上帝与人同形》(Cur Deus Homo)中,安塞姆为基督教的基本信仰(上帝曾成为人)寻找一些理性根据。为什么基督必须化身为人?安布罗斯及教皇利奥一世,及若干神父所持的意见是亚当、夏娃由于吃了禁果,而把他们自己和所有的子孙都出卖给魔鬼,而只有上帝下凡为人,以其牺牲才能把人性从撒旦和地狱中拯救出来。安塞姆提出一个更狡谲的论证说:我们始祖的不顺服是一种无限的过犯,因其违逆了无限的那一位,并扰乱了世界的道德秩序;唯有无限的救赎能平衡并除去那无限的过犯;而唯有无限的那一位能提供那种无限的救赎;上帝成为人,是为了恢复世界的道德平衡。

安塞姆的实在论被罗塞林的一个学生——香槟地区的威廉——加以阐扬。1103年,威廉开始在巴黎圣母院的天主教学校教辩证法。如果我们相信阿伯拉尔—他是个太好的战士但不能成为一个好的历史学家——的记载,威廉是个坚定的柏拉图主义者,并坚持不仅共相是真实的,而且个体是共相实体的偶然变形,只有参与共相之中才能存在。因此,人性是真实的存在,它进入苏格拉底之中,使他得以存在。而且整个的(据说威廉曾如此讲授过)共相是存在于它所含蕴的个体,所有的人性均在苏格拉底、亚历山大身上表露无遗。

阿伯拉尔在徘徊于各学派之间后进入威廉的学校(约1103年),那时二十四五岁。他风度翩翩,举止得宜,容貌英俊,神采奕奕,使他的态度和言词充满活力与吸引力,他能作曲而且自己演唱;他具有诱惑性的幽默,是快乐的青年,充满着巴黎和哲学家的气息。他的缺点是自负、夸大、不庄重、以自我为中心;同时以他那种得意的才能和年轻不懂事,糟蹋当代名家的独断论与神经质。他沉醉于哲学的“欢悦”,这位著名的情人爱辩证法甚于爱埃洛伊兹。

当老师提出夸大的实在论时,正是他的大好表现机会,他在课堂上挑战老师,难道说所有人性均表露在苏格拉底身上吗?那么当所有的人性在亚历山大身上时,苏格拉底(包括所有人性的特征)就一定表露于亚历山大身上了。可能威廉的意思是:人性的重要元素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我们并没有接受威廉的论证。阿伯拉尔针对威廉的实在论和罗塞林的唯名论,他提出所谓“观念论”。类(如石头、人)仅是以其构成分子的形式而实体存在,而性质(白的、善的、真实的)仅能从事物的行动或概念中表现出来。但是类别与性质不仅仅是一些名称,它们是我们的心灵在观察一群人、事物、动作或观念后由其所共同具有的元素或特质而形成的某些概念。这些共同具有的元素是实质存在的,虽然他们在个体中才能显现。由于概念,我们可以思考共同的因素,由于种或共相观念,我们可以推及同类,概念或共相不是“空话”,而是最有用和不可缺少的思考工具。没有它们,则不可能产生哲学和科学。

阿伯拉尔告诉我们,他与威廉独处了“一段时间”。然后他开始自己教书,最初是在默伦,后来在科贝尔,分别距离巴黎有40英里和25英里远。有些人批评他只经过很短的学徒训练就开起店来,但仍有一大群学生跟从他,欣赏他敏捷的思考和言语。同时威廉在圣维克托当僧侣,而“被要求”继续在当地讲学。阿伯拉尔经过一场病痛后,重做学生。显然,威廉的哲学,比在阿伯拉尔急就章的简短自传中所记录下来的内容更为丰富。不久他们重起辩论,阿伯拉尔迫使威廉修正其实在论,而威廉的声望大减,他的继承者和指定者在巴黎圣母院提出对阿伯拉尔的让步(约1109年),而威廉则拒绝同意。阿伯拉尔复在默伦讲学,然后又至巴黎郊外的圣吉纳耶夫山。他和威廉及他们的学生之间,关于逻辑学唠唠叨叨地论争了好几年,因此尽管阿伯拉尔反对唯名论,却成了现代派的领袖和英雄,成了“现代”学派的激进青年叛徒。

当他陷于论战中,他的父母亲同时加入清修教团,阿伯拉尔回到勒·帕莱特向他们告别,可能还解决了一些财产的问题。1115年在拉昂研究了一段时间神学之后,阿伯拉尔回到巴黎。他显然未受到反对,就在他曾求学12年之久的巴黎圣母院的回廊,建立他的学校,并开始授课。他成为主教区总教堂的教士,虽然没有成为神父,但若他能三缄其口,则可以期望升至教会中的高位。但这是非常困难的。他研究文学和哲学,是一位头脑明晰、能以优美文字解释问题的教师,像任何法国人一样,他承认道德义务的明确无误,也不惧怕幽默会损及讲解的分量。有来自12个以上国家的学生听从他,他的班级如此之大,他们给他相当多的报酬并造就了他的国际声望,可用几年后阿贝·富尔凯(Abbé Foulques)写给他的信作为证明:

罗马将她的子弟送给您教导……没有距离、山谷或路能阻止青年自世界各地奔向您。英国的青年经过危险的海峡群集到您的课室上;西班牙、佛兰德斯、德国各地也来了许多学生;而他们对您心灵的力量赞不绝口。我说,不但所有巴黎的居民,就是最远的法国人都渴望聆听您的教诲,几乎没有一种学科不能从您而学。

得到这些崇高而辉煌的成就和声名,他为什么不能升任主教(像威廉一样),然后成为大主教?他为什么不能升至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