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士的理论大体上敌视妇人,某些教会法律使妇人更加柔顺服从,但是基督教有许多原则和习惯改善了她们的地位。在神父与神学家眼中,这几个世纪中的女人仍然是克里索斯托所谓“必要的邪恶、自然的诱惑、必要的灾害、家庭中的祸患、致命的引诱、虚饰的祸胎”的那种女人。她仍是使人类失去伊甸园的夏娃的化身,仍是撒旦引人下地狱的最佳工具。托马斯·阿奎那通常极为仁慈,但是以僧侣的立场说话时,也在某些方面贬低女人比奴隶还不如:
由于女人天生心智及体力均极脆弱,要受男人的役使……男人是女人的终始,犹如神是万物的终始一样……根据自然法,女人天生即要受人控制,奴隶则不然……小孩爱父亲应比爱母亲更甚。
教会法赋予丈夫保护妻子的责任,也赋予妻子服从丈夫的义务。男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而造的,女人则不然。教会法学家辩称:“据此,很明显地妻子应服从丈夫,几乎就是他的奴仆。”这种论调是众人希望的说法,显得掷地有声。然而,教会仍然执行一夫一妻制,坚持两性道德标准应该划一,而且在崇拜圣母玛利亚时特别尊重女人,并护卫女人继承财产的权利。
世俗法比教会法更加敌视女人。这两种法律均许可丈夫打妻子。13世纪时《博韦法律及习惯》(Laws and Customs of Beauvais)要求男人打妻子“须有理由”,这已经是很开明的一步。世俗法规定,法院不得采纳女人的证词,因为她们太软弱;又规定侵犯女人权益的罚金只有侵犯男人的一半;并不准任何妇人,甚至身份地位最高者在英格兰国会或法兰西阶级会议中,代表其阶级。结婚使丈夫有全权使用其妻子结婚时就拥有的财产。而且妇人无法成为有照医生。
妇人经济生活与男人一样丰富。她学习并从事家庭中奇妙而不为人所歌颂的各类技艺:烤面包、布丁及饼,腌肉,制造肥皂,蜡烛、乳脂及干酪,酿酒及从香草中炼药,编织羊毛,制亚麻布,并替全家做衣服、窗帘及帷幔、床单及缀锦,装饰家庭并保持家中男人可以接受的干净程度,抚育小孩。在村舍外,她刻苦耐劳地参与农作:播种、耕作及收割,养鸡,挤牛奶,剪羊毛,协助修理、粉刷及建筑。在城里,不管在家中或工场里,她替纺织同业公会担负多数编织的工作。在英格兰,一群“丝娘”(silkwomen)首先发明纺线、搓线及编织生丝的技艺。英格兰多数同业公会中女工与男工一样多,主要因为允许技工雇用其妻子和女儿,并报名参加同业公会。不少制造女性用品的同业公会,完全雇用女性。13世纪末法兰西这类同业公会共有15个之多。不过,在包括两性的同业公会里面,女人很少成为主管,虽然同工,报酬却较男人为少。中产阶级妇人服饰华丽,炫耀其丈夫的财富,并在宗教盛典及城中社交活动中相当的活跃。封建时代贵族社会的仕女们,因为分担丈夫的责任,并以优雅庄严的神态接受骑士及抒情诗人浮夸而多情的表白,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地位。
虽然神学与法律有种种歧视,但中世纪的女人可以其魅力而补其能力的不足。这个时代的文学充满了女人辖制男人的故事。有许多方面女人较为优越。贵族阶级女人研习文学艺术及各种高尚文雅事物,其目不识丁的丈夫则工作与作战。她可以有18世纪莎隆尼维尔的优雅举止,而且像女英雄理查森(Richardson)一样喜作晕倒状;同时她在行动与言词的自由生动方面又足与男人相比,在爱情方面往往大方地采取主动。在各阶层活动中,她行动完全自由,很少需要女伴作陪;她会挤在展览会场内,并主宰各类佳节盛宴;她参加朝圣旅行及十字军,不但是男人的一种慰藉,而且经常全副戎装担任兵士。胆小僧侣以她的卑贱来自我安慰,但是骑士们为争得她的恩宠而斗武,诗人则自认为是她的奴隶。男人口中以她为从仆,而梦中却以其为女神。他们向圣母玛利亚祈祷,但是以有阿基坦的埃莉诺而志得意满。
埃莉诺不过是中古时期伟大的妇人之一而已——加拉·普拉西狄亚、狄奥多拉、伊琳娜、安娜·科蒙内娜、托斯卡纳女伯爵玛蒂尔达、英格兰女皇马蒂达尔、那尔瓦的布朗歇、卡斯提尔的布朗歇、埃洛伊兹等都是可资后人效仿的榜样。埃莉诺的祖父是一位亲王与诗人,即阿基坦的威廉十世,是抒情诗人的拥护者和领袖。他波尔多的王宫是法兰西南部才子、佳人、侠士荟萃之所。在皇宫里,埃莉诺被培养成生活及学问都配合其身份的皇后。她吸收那个自由且阳光普照的地方的所有文化与特征:富有活力的身体及动作的优雅诗化,个性及情欲上的激动热情,心智、举止及言语间的自由开放,抒情的幻想及活跃的精神,对爱情、战争及各种逸乐的热衷,甚至喜欢死亡。当她十五岁时(1137年),法兰西国王提议联姻,急于将阿基坦公国及波尔多并入法兰西及其税收范围。她并不知道路易七世是个冷静、虔诚,而且只知国事的人。嫁给他时,她是欢乐、可爱而娇纵的;他并未被她的奢华放纵所迷惑,而且对于跟到巴黎献颂诗以答谢她的支持的诗人,根本不加理睬。
由于渴望过生动浪漫的生活,她决心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1147年)随其夫至巴勒斯坦。她和她的侍女着男装军服,轻蔑地将纺纱工作交给留在国内的骑士们,在军队的掩护下骑马而出,鲜明旗帜在空中飞扬,并有抒情诗人尾随其后。1152年,疑心法兰西国王会休弃她,她诉请离婚,理由是他们的关系是在近亲范围内——教会讥笑这种借口,但是准许离婚;埃莉诺返回波尔多,恢复阿基坦国原有的头衔。一群追逐者向她展开攻势;她选择英格兰王储、金雀花王朝的亨利为夫。两年后,他成为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而埃莉诺复为皇后(1154年)——就像她自己说的:“天谴我又成为英格兰皇后。”
她给英格兰带来南方的风味;在伦敦她仍是法兰西北方叙事诗人及南方抒情诗人的最高裁判者、支持者及偶像。如今她已年纪较长,能守忠贞,亨利未再发现她有丑事。但是风水已经转了:亨利比她年轻11岁,在脾气与热情方面与她相仿。不久他就在宫中广施爱情,而埃莉诺从前轻视一位嫉妒的丈夫,现在自己却反要因嫉妒而激怒。当亨利废其后位时,她逃离英格兰,要寻求阿基坦国的庇护;但他把她追回来拘禁。在16年内,她辛苦过着被禁的生活,可是她的意志力并未因而崩溃。抒情诗人鼓动欧洲各地反对英王;其子听她的命令,阴谋推翻其父,然而均告失败。及至“狮子”理查嗣位,释放其母,并在他参加十字军攻击萨拉丁时,任其母为英格兰摄政。其子约翰为英王时,她退隐至法兰西一所修道院,“由于心灵的悔憾与痛苦”而逝世于该地,亨年82岁。她曾是“恶妻、坏母亲及不良的皇后”,但是谁会认为她是属于软弱臣服的女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