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治市-经济革命(1066—1300)

时间:2024-06-17 19:35:05关键词:经济革命

12世纪和13世纪的经济革命,像18世纪和20世纪的经济革命一样,引起了社会和政府的改革。新阶级在经济和政治上赢得了新的势力,也给予中世纪城市刚健英武、好狠斗勇的独立精神,这一点在文艺复兴时期达到高峰。

遗传和环境这两个对立的因素,影响了欧洲的城市和同业公会。它们是罗马自治市的苗裔,还是经济变迁的洪流造就的新的堆积物?许多罗马城市在数世纪的混乱、贫困和衰颓后,仍延续着。但在意大利和法兰西南部,少数城市保留了古罗马制度,存续古老的罗马法的城市就更少了。阿尔卑斯山之北,蛮族的法律已取代罗马传统,有些日耳曼部落或乡村的政治习俗甚至渗入了古老的自治市。大部分的北阿尔卑斯城市仍归属封建领地,直接被封建领主的意志或其委派的人统治着。对于条顿征服者而言,自治市的制度是外来的,而封建组织是当地固有的。意大利以外,中世纪城市因新的商业中心、阶级和势力的形成而兴起。

封建城镇通常坐落于高地和道路交会处,或沿着攸关生命的水路,或在边境。在封建城堡或设防的修道院围墙四周,城镇人民或市民缓慢地发展起小型工业和商贸。当挪威人和马札儿人的侵扰已告平息,这种围墙外的活动迅速扩展,店铺增加,商人、工匠等从暂时逗留变为城镇的固定居民。但战火一起,不安定又降临。于是,居于围墙外的人,着手建筑第二道围墙,比封建城堡的护城壕更阔大,用以保护自身、商铺和财富。封建领主或教皇仍拥有和统治这一扩建了的城镇,作为其领地的一部分。但是,逐渐增长的人口日趋商业化、世俗化,封建税费和控制、束缚令他们烦恼焦虑,他们计划赢得自治市的自由。

出于旧的政治传统和新的行政的需要,一个由市民和官吏团组成的会议开始成形。渐渐地,这“自治团体”(commune)政治组织规划城市的种种事宜,顺理成章,也就成为地理上的组织。到11世纪末,商界领袖开始要求封建领主给予城市自由特许状。他们以狡猾的手段使领主之间不和——贵族与主教敌对,骑士反对贵族,国王敌视他们每一位。市民运用各种不同的方法,以期达成城市的自由:他们郑重宣誓拒绝并抵制向贵族或主教缴纳税金;他们交给领主少许的款项或年金,以取得特许状;在皇室领地内,他们借着金钱或在战争中服役而取得自治权;有时候他们清楚地宣布独立自治,发动暴力革命。图尔为赢得自由,战斗过12次。领主们因贫困或负债,特别是在筹备加入十字军东征时,贩卖自治特许状给其封建领地内的各个城市。许多英格兰城市都是以此从理查一世那里取得地方自治权。一些领主,特别是在佛兰德斯,给予城市不完全的自由,因为那些城市的商业发展使领主的收入增长。修道院院长和主教抵制得最久,因为他们的圣职誓言使他们不能减少修道院或主教辖区的收入——仰赖它,许多教会活动才有资金支持。所以,城镇与它们的教会领袖的斗争最激烈、最漫长。

自治市-经济革命(1066—1300)

西班牙国王赞助自治团体,以遏制讨厌的贵族阶级势力的发展,皇室的特许状多,给得又慷慨。莱昂于1020年从卡斯提亚国王手中取得特许状,布尔戈斯于1073年,纳赫拉于1076年,托莱多于1085年取得。接着,孔波斯特拉、加的斯、巴伦西亚、巴塞罗那也取得了特许状。帝国与教皇为了叙爵和教会与国家之间的其他冲突而发动战争,彼此消耗,两败俱伤;日耳曼的封建制度和意大利城市的繁荣却得益于此。意大利北部获得空前绝后的政治力量,阿尔卑斯山的水流注入伦巴底和托斯卡纳的大河中,便利商业并滋润平原,使阿尔卑斯山以北的欧洲和西亚商业会聚于意大利北部。在那里,产生富有的资产阶级,他们的财富用来修复古城,兴建新城,赞助文学、艺术,骄傲地摆脱封建束缚。来自乡村城堡的贵族们在反自治市运动上打了一场败仗,于是屈服下来,定居城市,效忠自治市。伦巴底几个世纪以来,真正掌权的统治者是主教,而今在他们长期忽视其权威的教皇的协助下,被削弱了。我们得知,在1080年,有所谓的执政官管辖卢卡,1084年比萨也有了,1098年在阿雷佐,1099年在热那亚,1105年在帕维亚,1138年在佛罗伦萨,先后设立了执政官。意大利北部城市的自治持续到15世纪,承认正统的帝国主权,并以其名义撰写国家文件。然而,事实上,它们仍是自由的。古代的城邦旧制,及其全部的混乱和激励作用,又告复苏。

在法兰西,城市获得解放,经历了漫长而时常是血腥暴力的斗争。在勒芒(1069年)、坎布雷(1076年)、兰斯(1139年)等地,居于统治地位的主教挟破门律或武力之威,成功地镇压了市民组织的自治团体。在努瓦永,其主教自动授予城镇特许状(1108年)。圣昆廷于1080年争取到了自由,博韦于1099年,马赛于1100年,亚眠于1113年相继胜利。1115年,在莱昂,市民趁腐败的主教不在之际建立自治组织。等他回来时,则贿赂他保护此组织。一年后,他说服国王路易六世压制这一组织。以后的事,从僧侣吉贝尔的有关记载,我们可以看出自治革命的激烈:

复活节周第五天……全城嚣声鼎沸,人们呼叫“自治团体!”……市民佩带刀剑、战斧、弓、手斧、木棍、长矛,大批拥入主教宫中……贵族们从四面八方协助主教……而主教借着少数助手以石头、箭矢抵抗……他自己躲入桶里……恳求他们,并答应不再做主教,将赐予他们无数财富,然后引退,离开这片国土。但他们心肠冷硬如铁,继续取笑他。一名叫贝尔纳的,举起战斧,残忍地砍穿这一位虽是罪人,却也是圣者的脑袋。他倾倒在扶着他的人手中,尚未落地就死了,而且,在眼下鼻梁上凹处又挨了一拳。他们处决了他,把双腿砍掉,身上还加上许多伤痕。蒂博看中主教手指上一枚戒指,拿不下来,于是砍掉其手指。

大教堂被纵火焚毁,倾圮在地。抢劫者想一箭双雕,接着焚烧贵族的住宅。一支王室军队猛烈攻城,会合贵族和教士大肆屠杀民众。自治团体被镇压,14年后才得以恢复,市民们虔敬地重建起被毁坏的大教堂。

这场斗争持续了一个世纪之久。维泽莱的人民于1106年杀死修道院院长阿诺(Arnaud),建立起一个自治组织。奥尔良于1137年揭竿而起,但失败了。路易七世于1146年给予森斯特许状,但3年后,因当地修道院院长的再三请愿又撤回,这座城市建在这位修道院院长的领地上。人们杀死修道院院长及其侄子,但没能再组建自治组织。图尔奈的主教打了6年(1190—1196年)仗,才把自治组织推翻。教皇将所有市民处以破门律。1194年,复活节的星期日,鲁昂的人民劫掠大教堂教士的住宅。1207年,教皇下令停止该城一切教权。1235年,在兰斯城内,运来重建大教堂的石头,被人民夺取,用作反抗高卢最高教会领袖的武器。主教和教士逃逸,两年后才回来。那时,教皇已说服路易七世撤销自治团体。法兰西许多城市直到大革命时,才真正建立起自由,但法兰西北部的大部分城市皆于1080至1200年间获得自由,在自由的激励下,它们迈入最伟大的时代,修建哥特大教堂是自治团体的成果。

在英格兰,国王给予城市有限的自治权,借此赢得它们的支持,以对抗贵族。“征服者”威廉赐予伦敦这种特许状。亨利二世也赐特许状给下列诸城——林肯、达勒姆、卡莱尔、布里斯托尔、牛津、索尔兹伯里和南安普敦。1201年,剑桥从约翰国王手中取得自治权。佛兰德斯宫廷给予根特、布鲁日、杜埃、图尔奈、里尔等城市以实际的让步,但拒绝完全的自治权;来登、哈勒姆、鹿特丹、代夫特(Delft)和其他荷兰城市,也于13世纪获得地方自治权。在日耳曼,解放运动早已开始,而且大部分是和平解决。几个世纪以来,以帝王的封侯身份统治这些城市的主教,也让科隆、特里尔、梅斯、美因茨、施派尔、施特拉斯堡、沃姆斯等城市自选其地方官员,并制定自己的法律。

12世纪末,自治革命已在欧洲西部取得胜利。城市虽然很少完全自由,但至少已摆脱其封建领主,停止或减少封建税收,并大大限制了教会的特权。佛兰德斯的城市禁止新建修道院和遗赠土地给教会,它们限制教士受主教法庭审判,驳斥教会对小学的控制。从商的资产阶级已控制了整个城市和经济生活,几乎在所有的自治市,商人同业公会都被承认为自治团体。有些地方,自治组织和商人同业公会是同一组织。通常这二者是分开的,但自治组织很少反对商人同业公会的利益。伦敦市长由城市商人同业公会选出,千年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拥有金钱者远比拥有土地者更有权势,贵族和教士受到新兴财阀的威胁。商人资产阶级甚至较古代更会利用其财富、力量和才能,而在政治上取得优势。在大多数城市,他们将贫者排斥于议会和公职之外,压迫劳工和农民,垄断商业利益,向社区课以重税,耗费大半的收入用于内争或外战以争取市场,摧毁竞争者,极力压制工艺协会,不给予他们罢工的权利,甚至放逐或处死反抗的工人。他们又规定价格和薪金,只顾其自身利益,严重地损害了工人阶级。法国大革命中,封建贵族失败,胜利的成果主要是由商人阶级享有。

无论如何,自治市是人类自由的再次肯定,意义深远。市区钟楼钟声一响,市民们聚集起来,选出市府官员。城市自组队伍来保卫全城,曾在莱尼亚诺一地击败日耳曼皇帝训练有素的军队(1176年)。义勇军有时也会成为战场上的敌人,耗竭双方之力。虽然不久行政会议的成员仅限于少数商业贵族,但市政大会(municipal assemblies)是自提比略以来第一个代议政府。应该是他们,而非《大宪章》,开今日民主政治的先河。封建遗俗或部落法律——根据几个人的证词,对嫌疑犯作无罪判决、决斗裁判、神裁判法——被依法而有条理的详考证据的审判方式取代。法律的延误减少了,法律契约代替封建身份和效忠,整个商业法为欧洲生活塑造了新的秩序。

这种新的民主政治立刻跃入国家所有式的管理经济。自治市自铸货币,管理、监督公共事业,修筑道路、桥梁、运河,铺设街道,使食物供给系统化,禁止垄断、层层盘剥,使买方和卖方直接在市场和市集交易,详察度量衡制度,检验货品,惩罚生产劣质产品,控制进出口贸易,存粮以应饥年之虞,关键时刻以合理价格售粮,对基本食品和啤酒进行价格管制。当价格太低而妨碍优良产品的生产时,则允许某些批发价通过竞争而提高水平,但另外设立管制面包和麦酒的法庭,使此类必需品的零售价能随小麦或大麦的价格变动,定期出版合理价格表。它们认为每一种货品必有一“公道价格”,相当于材料和人力的总和。这一理论忽略了供需之间的关系和币值的变动。有些自治市——如巴塞尔或热那亚,盐是专卖的;其他地方如纽伦堡,自制啤酒,或存储五谷在市府仓库。货物的流通因城市保护关税而遭遇阻碍。有时,要求过往商人在过境之前先拍卖其货物,这些规定常被狡猾的市民破坏。“黑市”很多,很猖獗。这许多限制法规往往害多于利,不久即告终止。

大体而言,中世纪自治市的工作,的确得归功于那些商人的技艺和勇气,由于他们的领导,欧洲在12世纪和13世纪得享繁荣——罗马衰亡后的第一个繁荣局面。尽管疫病、饥荒、战争频仍,欧洲的人口在自治制度下迅速增长,为千年来所未见。欧洲人口于2世纪开始减少,9世纪时达至最低点,从11世纪到黑死病流行(1349年),人口因为商业和工业的复兴而增长,在摩泽尔河和莱茵河之间的地区,人口可能增加了10倍。法兰西人口达到2000万人——几乎不比18世纪少。经济革命导致人们从乡村迁入城市,正如近代出现的情形一样。君士坦丁堡有80万人,哥多华和巴勒莫各有50万。但在1100年,只有少数阿尔卑斯山北部城市人口达到3000人。1200年,巴黎人口已达10万,杜埃、里尔、伊普尔、根特、布鲁日各约5万人,伦敦2万人。1300年,巴黎有15万人,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各10万人,锡耶纳、摩德纳达3万人,吕贝克、纽伦堡和科隆各2万人,法兰克福、巴塞尔、汉堡、诺维奇、约克各1万人。当然,这些统计数字只是估计。

人口剧增是经济发展的原因和结果:人口增长得益于生命和财产获得较好的保障,通过工业,天然资源得以尽其用。更因财富和贸易的兴盛,食品、货物流通广阔。相对地,人口增长意味着商业和工业市场扩展,也开拓了文学、戏剧、音乐和艺术诸领域。自治市之间的竞争心理使它们将财富投入建设教堂、市政厅、钟塔、喷泉、学校和大学。随着贸易路线延长,文明跨越高山海洋而得以交流,从伊斯兰国家和拜占庭传入意大利和西班牙,进而越过阿尔卑斯山进入日耳曼、法兰西、佛兰德斯和英格兰。“黑暗时代”已成过去,整个欧洲开始复苏,以生龙活虎的姿态崛起于人间。

但我们也不宜将中世纪的城市理想化。它风景如画,山上矗立城堡高墙,教堂和城堡、公共广场四周环绕着草屋、瓦舍、商店。但其街道大多狭窄,曲折小巷(起防卫和隐蔽的作用)中人和动物穿梭来去,夹杂蹄声、语声和屐声,没有机器来骚扰他们的肌肉和神经。许多城市住家周围有花园、鸡笼、猪栏、牛舍、粪堆。伦敦一地算较苛求,下令“凡养猪者,让他养在自己家中”;其余地方,猪则可以自由穿行于户外的垃圾堆中。有时,倾盆大雨使河水猛涨,转眼在田野上和城市中泛滥,于是人们划着船进入威斯敏斯特。雨后街道泥泞数日,男人穿长靴,贵妇则坐在马车或椅子上颠簸绕过小坑洞前行。13世纪,一些城市以圆石铺大道,但大部分城市均未铺路。修道院和城堡都有良好的排水系统,茅舍小屋则无。到处可见长满青草或沙石遍布的广场,那里总有一个抽水机供人饮用,还有水槽供过路家禽解渴。

阿尔卑斯山北麓的房子大多是木结构的,只有最有钱的贵族和商人以砖或石造屋。火警频仍,火灾常不可遏止地横扫全城。1188年,鲁昂、博韦、阿拉斯、特鲁瓦、普罗旺斯、普瓦蒂埃和穆瓦萨克等皆曾毁于大火,鲁昂在1200年和1225年间遭逢火灾达六次之多。瓦顶于14世纪才流行,救火队自水源地传递水桶以灭火,英勇无比但没有效率。看守者带有长钩,以破坏正被烧着而威胁到其他建筑的房子。因为人们都想靠近城堡而居以策安全,楼房应运而生,有高达六层的。楼上风景迷人,但令人担忧地悬于街道之上。城镇曾下令限制建筑物的高度。

尽管有这些困难,中世纪的城市生活仍然很有趣。市场拥挤,喧闹嘈杂,衣着货物琳琅满目,小贩高声叫卖,工匠推销手艺。巡回演出者在广场演出神迹剧或神秘剧;又有宗教游行经过,跟着高傲的商人和魁梧的工人、华丽的花车、庄严的祭袍和激昂的歌声前行;一些壮丽的教堂堪称伟大的建筑;一些漂亮姑娘倚靠在阳台边上;城镇钟楼召唤市民集会或武装。太阳下山,晚钟鸣响,催促众人赶快回家,街道没有路灯,只有窗边的烛光照明,偶尔有圣殿门前点着油灯。夜间市民行走,常令其仆人擎炬或执灯笼,佩带武器走于前方,因为警察人数极少。聪明的市民早早休息,避开漫长而尚未文明化的夜晚,他知道晨曦一至,鸡鸣不已,百业待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