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人的社会秩序建立于家庭条规、经济合作及正当的信仰之上。《贝奥武夫》中有一段话:“思想纯正者绝不被隔离于家庭关系之外。”弃儿被随便弃置,任其死去,但只要收容下来,这个小孩就会受到合法的训练与爱护。没有姓氏,儿子只加上父名,例如奥拉夫·哈拉尔德森(Olaf Haraldsson)、马格努斯·奥拉夫森(Magnus Olafsson)、哈康·马格努森(Haakon Magnusson)等。基督教传入之前,斯堪的纳维亚人为孩子取名时,用水浇其头,表示家庭收容他。
教育富实用性:女孩学习家庭日常技艺,包括酿酒等;男孩学习游泳、滑雪、雕刻木头及金属、角力、划船、滑冰、玩曲棍球、狩猎、箭术及用剑或矛战斗。跳高是普遍的运动,某些全副武装的挪威人可以跃过相当于自己身高的高度,或泅水几英里,有些人甚至跑得比马还快。许多儿童被教导读书写字,或被训练成医师和法律人才。男人和女人都爱放声歌唱,有些人弹奏乐器,通常是竖琴。我们从《老艾达》(Elder Edda)中读到这样的记载:贡纳尔(Gunnar)王能用脚趾弹奏竖琴,并以之挑逗毒蛇。
多妻制一直为富人奉行,直至13世纪。婚姻常由父母做主,大多以买卖的方式达成。自由妇女则可否决这种安排,但如果她违背父母的意愿自行结婚,则其夫将被视为罪犯,亲戚可合法地把他处死。男人可以随意与妻子离异,但除非他能提出合情的理由,否则女方家庭可以谋害他而不被视为不义。男女任何一方可以因对方打扮像异性而提出离婚——例如妻子穿着马裤,或丈夫穿露胸的衬衫。男人可以将妻子的姘夫逮住杀害,却不会引起血仇。女人勤于工作,但她们都仍然十分讨人喜欢,以致男人因她们相互厮杀。在公共场合威风八面的男人,回到家里也变得畏缩起来。一般说来,女人的地位在异教时代要比基督教时代为高,她是强壮的男人之母而非罪恶之母,她先是有1/3,而婚后20年有一半的家庭财产权。她在事业策划上为他提供意见,并自在地周旋于家里的男客之间。
劳动颇受尊重,各阶层都享有这份光荣。捕鱼是普遍的行业,狩猎则为必需,而非为了运动。意志与体力开拓了瑞典的森林,并把挪威冰冻的山坡变为可耕之地。大地主不多见,斯堪的纳维亚以普遍的自由农民均分了大片耕地著称。不成文的保障法减免了不少灾难:一家房屋烧毁了,邻居都得帮助重建;如果牛病死或是“蒙上帝恩召”,邻居也须以自己的牛补足其损失的半数。几乎每位诺曼人都是巧匠,他们尤其精于竹艺。他们运用8世纪传入的冶铁工艺技术是落于人后的,但接着就制造出多种坚固美观的工具、武器及铜器装饰品、金银装饰物等。盾、加纹的剑、戒指、夹子及铃铛等,都是美丽与骄傲的代表。他们所造的船只或战舰并不比古代为大,但较为坚固,平底的稳定度高,船桨尖细,可以用来撞刺敌人,船的深度为4到6英尺,长度为60到180英尺,装有平行的帆或全为木桨——一边有10、16或60把。这些结构简单的船只载着诺曼的探险家、商人、海盗及武士顺着俄罗斯的河流而下行至里海及黑海,或越过大西洋到冰岛和拉布拉多。
维京人分为伯爵(jarls)、农场主(bondi)及奴隶(thralls)几个阶层,并如柏拉图所著《理想国》中的监护人,他们严厉地教导孩子们,认为个人的阶级出身是神的意旨,只有不诚信之人才敢加以改变。帝王是从荣耀的血统中选出来的,地方官员则选自伯爵的阶层,人民坦诚地接受这种君主及贵族的体制,把它当作战争与农业社会的必然产物。与它相伴而生的是出色的民主制度,地主在地方性的家长会议(hus-thing)中充当立法和司法的角色,村里集会(mot)、省份会议(thing)及议会(allthing)等场合亦然。那是法治的政府,而非仅管理大众的政府。暴力已不复出现,公正是唯一的规则。血仇染红了英勇诗篇,但在那血污的维京时代,凶手以金钱向死者赎罪取代了私下的复仇。只有水手不受法律约束,他们信奉要么胜利要么失败。重罚为的是恢复秩序与和平。与大自然战斗日久,人类也变得越坚定、无情,奸夫奸妇被处以绞刑,或用马拖死,纵火者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弑杀尊长者被吊在同样被吊着的活狼旁边,反叛政府者五马分尸,或以野马拖曳至死。这些野蛮的法律并未取代报复行为,相反,却使之普遍化。终于海盗也归顺于法律之下,变为航海商人,以技巧代替武力。欧洲的许多海洋法都源于诺曼,于汉撒同盟时流传开来。“善者”马格努斯王统治时,挪威的法律刻在一种羊皮纸上,这种羊皮纸因其颜色而被称为“灰鹅”,它保存至今天,内容包括维持势力版图、巡查市场港口和救济贫病等敕令。
宗教帮助法律及家庭把野人感化为良民,条顿民族潘提翁诸神,对诺曼人来说并非神话故事,而是真实地畏惧、崇拜的神灵,并以千万种神迹与人类密切相关。在先民原始的惊奇畏怖的心灵中,大自然的力量及化身都是与个人攸关的神明。势力越来越强的神明甚至造成以人为牺牲品的赎罪方式。那是一座拥挤的奉祠殿(Valhalla):12位男神及12位女神,若干巨人(Jotuns),命运之神(Norns),信使及神的使仆(Valkyries),少数巫婆、小精灵以及侏儒。这些是被放大了的凡人,也有生死、饥饿、睡眠、疾病、热情、哀伤。他们比人强的是体格、寿命及力量。众神之父奥丁(Odin)在恺撒的时代住在亚述海附近,他建筑众神的花园阿斯加德(Asgard),供家庭及手下憩息。他渴望拥有土地,征服了瓦里亚基。他并非不可侵犯或万能的,灾难之神洛基(Loki)骂他,像悍妇一般尖刻,奥丁也不理睬他。他在地球上流浪,寻求智慧,并在智慧之泉以一眼换取一饮,于是他发明字母,教导子民写字、作诗、学习艺术及法律。眼见生命将尽,他召集瑞典人和哥特人,在自己身上造成九处伤口而死亡,接着返回阿斯加德去过神的生活。
在冰岛,雷神比奥丁还大,他掌管雷电、战争、劳动及法律。乌云是他皱起的额头,雷是他的声音,闪电是他的槌子在空中挥舞。诺曼诗人也许像雷神那样多疑,常开雷神玩笑,就像希腊人对待赫拉克勒斯,他们让雷神接受各种考验与苦役。他毕竟很受爱戴,因为几乎有1/5的冰岛人僭用他的名字——例如托洛尔夫(Thorolf)、托瓦尔德(Thorwald)、托尔斯坦(Thorstein)等。
奥丁的儿子巴尔德(Baldur)的传奇很多,但供奉的人不多。他“形体突出,个性温和,聪明,口才流利”,冠于诸神。有一次他做噩梦得知大限已到,将此事告诉诸神,女神弗里加(Frigga)令所有的矿物、动物及植物发誓绝不伤害他,这样他的圣体可避免任何东西的伤害,诸神为他庆祝,向他投掷石头、标枪、斧头、剑等,他都一一挡开,分毫无损。但是弗里加忘了要求一种叫檞寄生的灌木宣誓,因为它太小了,也从不伤人。诸神中最淘气的洛基在这灌木上剪了一小枝,说服一位盲眼的神灵把它投向巴尔德,灌木枝穿入他的身体,致他死去。其妻内普(Nep)悲伤过度也死去,与巴尔德及装饰得漂漂亮亮的坐骑在柴堆上火化了。
法尔库里耶斯(Valkyries)有定夺各个灵魂死期的大权,死得卑鄙的人被丢到管理亡魂的女神赫尔(Hel)领地内,死在战场的被法尔库里耶斯带到“入选者的厅堂”——奉祠殿,在那儿他们受到好战的奥丁的宠爱,恢复体力及美貌,白天仍在战场比武,晚间则享受麦酒。较晚时期的诺曼神话则说后来专门作战、制造破坏的巨人向诸神宣战,他们展开恶斗并同归于尽。在这“诸神衰微”的时代,整个宇宙崩溃,不仅太阳、行星及星球,连奉祠殿的武士及神仙都归于毁灭,只有希望之神(Hope)幸免——因此很久以后一个新的地球形成,新的天堂,较合理的司法,及一位比雷神及奥丁还伟大的神也将出现。或许这寓言象征基督教的获胜及两位奥拉夫君王为基督教进行的奋战,或者意味着维京诗人开始怀疑他们的神而将其埋葬?
那是一部伟大的神话,吸引力仅次于希腊神话,它传到我们手上,最早是以被错误地命名为《埃达》的奇异诗篇。1643年,一位主教在哥本哈根的皇家图书馆发现包括一些古冰岛诗集在内的手抄本,他犯了双重错误,称它们为“智者”赛门德(Saemund)所著的《埃达》,其人是一位冰岛学者教士。目前研究者一致认为这些作品写于挪威、冰岛及格陵兰,由一些不详的作者在不详的日期写就,成书时间在8世纪到12世纪之间。赛门德也许曾收集这些作品,但并非由他亲自创作。书名也不是《埃达》,但是日子一久,错误甚至剽窃都会站得住脚,最后只得折中称之为《诗体埃达》(Poetic Edda)或《老埃达》(Elder Edda)。在这里,我们首次发现西古尔德(Sigurd)及其他英雄、女杰或平民,在《沃苏格萨格》(Volsungasaga)及《尼伯龙根之歌》可见到更清晰的模样。《诗体埃达》中最震撼人心的一首诗是《沃鲁斯帕》(Voluspa),其中叙述女预言家沃尔瓦(V?lva)以阴郁而庄严的意象描写世界的创造、眼前的灾难及最终的复活。另一首《帝王的抒情歌》(The High One’s Lay)风格则大不相同,其中奥丁在经历所有状况及各种人之后,制定其智慧的准则,不太像个神:
我到过许多地方,去得太早,或者说是太晚,啤酒还没准备好,不然就是被饮尽了……最好的醉酒就是每个人事后都有其理由……少女的话不能太相信,妇人的话亦然,因为她们心怀狡诈……这就是我追求那小心翼翼的少女时所获得的经验,从她那儿我什么也没得到……一天到头,晚时才值得称颂,一把试过的剑亦然,一位被烧成灰的妇女才值得称颂……一个人常从对别人所说的话中受到惩罚……舌头是头脑的毒药,对于坏人,即使是三句话,也不值得与他一争,因为坏人动武时好人总要让步……垂涎别人财产、妻子的应该及早行动。我们应有适当的聪明,但不能太过……而且不要让任何人事先知道他的命运,如此才能远离烦恼……智者的心很少欢愉……一个人的家尽管很小,却最美好……最美好的莫过于炉边和见到阳光。
《老艾达》大致先口口相传,到12世纪才形诸文字。维京时代的字母称为“鲁纳斯”(runes),一如北日耳曼及盎格鲁—撒克逊英格兰。这24个字母组成一套字母群,由希腊文、拉丁文的草书体衍生出来。当时的文学本可使用文字,但是吟游诗人完成作品后,加以诵记,把这些关于条顿神灵及英雄年代(Heroic Age)的诗歌口耳相传。斯图鲁松及旁人保存诗歌中的片断以及诗人的名字,其中最著名的是西格瓦特·索达森(Sigvat Thordasson),他是圣奥拉夫的宫廷诗人和顾问。另一位是耶吉尔·斯卡拉格里姆森(Egil Skallagrimsson),是当时冰岛的名人——武士、男爵及热情的诗人,老年时幼子溺水身亡,他哀伤过度,几乎自杀,经女儿劝慰,转向写诗后才断了这个念头。他所作《丧子》(Sonartorrek)激烈指责置人于死地的天神,因为不能找到奥丁决斗,他深以为憾,接着他想到天神不仅赋予他悲伤,也赐给他诗才,口吻就缓和下来了,谅解不究,决意再活下去,并在国家议会里恢复自己的地位。
这一时期的斯堪的纳维亚文学无疑过分夸大维京社会的暴力,就像新闻与历史以不寻常的情节吸引读者,却错过了正常的人性与生活。无论如何,早期斯堪的纳维亚环境艰苦,只有心志最坚韧的人才能在生存竞争中活下来,古老的血仇报复习俗及海上无法无天的抢劫恶习,又造就出尼采式的狂妄勇气。一个维京人问另一个道:“告诉我你的信心何在。”回答是:“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戈尔德·哈拉尔德(Gold Harald)想取得挪威的王位,打算动用武力,朋友哈康劝他:“先考虑你凭什么去做,因为只有勇猛坚定的人才能达到这一目的,这人须不拘泥于善或恶,才能完成计谋之事。”某些人好战,几乎到了不知疼痛的地步,有些人狂乱奔赴战场。另外,不穿盔甲即奔入战场的武士发出咆哮,状近野兽,他愤怒地刺穿敌人的盔甲,战斗过去了,他疲累不堪,倒地不起。只有勇者才能进入奉祠殿,为集体牺牲的人死后才能被赦免罪恶。
“峡湾中的男人”在如此艰难的磨炼中成长,因此他们能够出海到俄罗斯、波美拉尼亚(Pomerania)、弗里斯群岛、诺曼底、英格兰、爱尔兰、冰岛、格陵兰、意大利及西西里占领各王国,这些冒险不是像穆斯林及马札儿人那样大举出兵,侵占领土,而是少数人任性出击。他们认为懦弱是罪恶,而力量是善良,渴于占领土地,拥有女人、财富及权力,并享受地球上一切神圣的权利。他们以海盗起家,却以政治家收场。罗洛赐予诺曼底安定的秩序,“征服者”威廉之于英格兰,罗杰二世之于西西里亦然,他们仿佛是强力的荷尔蒙,与那些呆板的农民的血统混合。历史很少毁灭不该灭亡的东西,焚烧莠草,能造成更肥沃的土壤,以利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