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伊斯兰教(711—1086)-摩尔族统治下的西班牙文明

时间:2024-11-20 23:53:05关键词:西方伊斯兰教

“从来没有人像阿拉伯征服者那样,宽大、公正、明智地统治着安达卢西亚。”这是一位伟大的基督教东方学者的评论,他的热诚也许要使他的赞誉打折扣,但是经过恰当的判断,他的评论仍然是成立的。西班牙的总督及哈里发们在稳定政府一事上,具有与马基雅维利同样残酷的思想。有时他们是残酷而凶狠的。马卡里举出数以百计有关西班牙倭马亚统治者们公正、开明及自由的实例。他们可与同时代的希腊皇帝相媲美,他们对先前西哥特人建立的不开明政权,的确作了不少改进。他们对公共事务的处理,对那个时代的西方来说是相当合乎理性及人道主义的精神,且由一个有良好组织的司法机构来行使。在内政上,大部分被征服地区都由该地区原有的法令及机构自行处理。城镇治安良好,市场及度量衡也加以适当的管理。人民及其财产经过适当地调查记载下来,赋税也较罗马及拜占庭要合理。在阿卜杜—艾尔—拉赫曼三世时期,科尔多瓦哈里发的收入高达1204.5万金第纳尔——可能要超过所有拉丁基督教国家收入的总和。但是对于农业、工业及商业方面有良好组织的国家来说,这些收入并不依赖于高额税收。

阿拉伯的统治对当地农民来说,是短暂的快乐时光。西哥特贵族们的庞大财产被瓜分,农奴变成财产所有者。但是在那些世纪中,盛行的封建制度也在西班牙流行,当然,比起法国实行的要好得多了。阿拉伯领袖们也搜刮了不少土地,实行农奴制度的农业经营方式。但是摩尔这一词汇,我们指的是北非西部及西班牙的穆斯林——他们部分是阿拉伯人,大多数是柏柏尔人。对待农奴要比他们的前任略有改善,而非穆斯林的奴隶,一经皈依伊斯兰教即可获得自由。大部分阿拉伯人将农业方面的实际工作留给被征服者处理,而且他们采用最新的农业经营方式,在他们的经营下,西班牙农业科学的发展远在基督教的欧洲之上。原来赋闲的公牛——迄今在西班牙仍普遍用于耕作及拉车——当时已大量由驴、骡及马等牲畜取代了。带有阿拉伯风格的西班牙畜牧业,培育了阿拉伯及西班牙骑士使用的优良骏马。西班牙的穆斯林从亚洲带来并教导欧洲的基督徒种植米、荞麦、甘蔗、番石榴、棉、菠菜、芦荟、香蕉、樱桃、橘子、柠檬、桃子、枣子、无花果、草莓、姜及没药等植物。栽培葡萄是摩尔人最主要的事业,但他们的宗教是禁酒的。花园式的市场、橄榄及兰花果园,使得西班牙的某些地方——特别是科尔多瓦、格拉那达及巴伦西亚周围——成为世界著名的花园区。摩尔人在8世纪夺得马约卡岛,在他们的经营下,那里变成了花果乐园,特别以枣树、棕榈最为著名,后竟以其命名首都。

西班牙丰富的矿藏,使摩尔人拥有大量的金、银、铜、铁、锡、铅、铝、硫黄和水银等矿产。安达卢西亚一带海岸则盛产珊瑚,珍珠则出产在加泰罗尼亚一带海域;巴约及马拉加两地盛产橡胶。冶金技术得以迅速发展,穆尔西亚即以铁器及铜器闻名于世,托莱多的剑、科尔多瓦的盾也很有名。手工业也相当发达。科尔多瓦出产供应全欧洲皮匠的科尔多瓦皮革。仅科尔多瓦一地就有1.3万余名纺织工人。摩尔人的地毯、垫子、丝幕、披肩、长沙发等受到广泛的欢迎。根据马卡里的说法,科尔多瓦人伊本·菲尔纳斯(Ibn Firnas)在9世纪时曾发明眼镜,制造了复杂的航海仪及飞行器。拥有约1000艘船的商队,将这些西班牙产品运销亚非两洲。而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停泊在巴塞罗那、阿尔梅里亚、卡塔赫纳、巴伦西亚、马拉加、加的斯、塞维利亚等港口。可靠的邮递服务维系着政府的工作。政府铸造金第纳尔、银第尔汗以及铜第法尔,维持了与拉丁基督教国家比较起来可说是相当稳定的金融状况。但是不久这些摩尔人铸造的货币,无论在重量、纯度上,还是购买力上,都日渐退步。

经济压榨就像其他地方一样。拥有广大土地的阿拉伯人,和压榨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商人一样,吸干了地上的资产。大多数有钱人住在乡村别墅,城市则留给柏柏尔人的无产者、由基督教改宗的叛教者、非穆斯林而接受穆斯林生活方式及阿拉伯语言的摩扎拉布(Mozarab)人和一小撮太监、斯拉夫官员、卫士及仆婢。科尔多瓦的哈里发们,因为鼓励企业而无法限制压榨,故与穷人妥协,许诺将土地收入的1/4拿出来用作贫民福利。

西班牙的伊斯兰教(711—1086)-摩尔族统治下的西班牙文明

穷人的狂热信仰,赋予合法的神学家无上的权威。教义或道德的改革引起人民的憎恶,因为他们知道异端邪说及投机者常躲藏暗处或闪烁其词,哲学若不是默默无言,就是声称求得了最适当的结论。背叛伊斯兰教要处死刑。科尔多瓦哈里发们通常是自由主义人士,但是他们猜忌利用浪游学者从事间谍工作的埃及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们,而他们也偶尔加入神学家的行列,压制思想独立。另一方面,这群摩尔人却又给予非穆斯林信仰的自由。曾受到西哥特人迫害的犹太人,协助穆斯林征服西班牙,现在他们——一直至12世纪——与征服者们和平相处,发展学术和财富,有时还官居要职。基督徒在政治上遇到更大的阻碍,但也有许多人一帆风顺。男性基督徒,跟所有的男人一样,被强迫施行割礼,这乃是全国性的卫生措施,否则他们就要由他们自行选出来的执政官,依照西哥特罗马法(Visigothic Roman Law)进行处置。因免除兵役,每一个自由而有能力的男性基督徒须付土地税,通常富裕者一年付48第尔汗,中产阶级减半,而手艺人或工人则又减半。基督徒与穆斯林可自由通婚,所以他们可享受伊斯兰教及基督教的假日,也可同时使用清真寺及基督教教堂。来自欧洲基督教国家的神职人员及一般民众,多数可以学生、访客或旅客的身份自由出入科尔多瓦、托莱多或塞维利亚。一位基督徒以类似古希伯来人对希腊化的犹太人严厉批评的措辞,抱怨这种结果:

我的基督徒同胞们,沉浸于阿拉伯人的诗篇和浪漫气息中。他们孜孜于研究伊斯兰教神学家及哲学家的著作,不但不拒斥它们,更追求正确及完美的阿拉伯风格……罢!这群才华横溢的年轻基督徒,除了阿拉伯以外,竟不知有其他的文学或语言。他们对阿拉伯书籍狼吞虎咽付出很高的代价,群趋到那些藏有阿拉伯经籍的图书馆去。到处都可听到他们对阿拉伯知识的颂赞。

从一封日期为1311年的信里,我们可以知道伊斯兰教对基督徒的吸引力,这封信是写给在格拉那达的穆斯林的,那时那里大约住着2万人,除了500人外,全部是改宗伊斯兰教的基督徒。基督徒们经常表示他们喜欢伊斯兰教的教条甚于基督教的教规。

但是从另一角度来看,这是一段黑暗坎坷的时期。基督徒是自由的,教会却不然。教会的田产,常因一纸命令被充公,这使得所有积极的反对者不得不臣服于征服者。许多教堂被毁,而新教堂不准建立。伊斯兰教总督们从西哥特君主那里承继了对主教的任免权,甚至可召集教会会议。总督们可将主教职务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不问他是怀疑论者抑或自由思想者。基督教教士们可能当众遭受侮辱。基督教理论,在穆斯林看来是荒诞不经的,他们可任意批评,但若基督徒予以反驳,则会招致灾祸。

在这样一种剑拔弩张的情况下,一件偶然的小事都可能酿成大悲剧。科尔多瓦城的一位美丽少女,我们只知道她叫弗洛拉(Flora),是穆斯林和基督徒的混血女儿。当她信奉伊斯兰教的父亲死了之后,她决心成为一名基督徒。她从监护她的哥哥那里逃到一位基督徒的家里,但被抓了回去并遭到毒打,她坚持改宗,于是被交给伊斯兰教法庭审判。原本可能判她死刑的,但法官只命令鞭打一顿了事。她再度逃到一位基督徒家里去,在那里,她遇到青年教士尤洛吉乌斯(Eulogius),他对她极为倾慕。当她藏身于一间女修道院时,另一位名叫佩尔菲克图斯(Perfectus)的教士,因为对某些穆斯林谈起他对穆罕默德的看法而壮烈地殉道了。他们原保证不出卖他的,但是他如此激昂,令人震惊,因此他们就向当局告发。佩尔菲克图斯原可撤回他的话来,挽救自己的生命,但他竟向审判者重申他认为穆罕默德是“撒旦的奴隶”的观点。法官将他囚禁数月,希望他能改变立场,结果无效,佩尔菲克图斯被判死刑。在赴刑场的途中,他仍不断地咒骂先知为“骗子、通奸者、地狱之子”。穆斯林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被斩首,而科尔多瓦的基督徒们,则以圣者应享的哀荣来殓葬他的尸体(850年)。

他的死点燃了双方于教理上的怨怼。一群基督教的“狂热分子”(Zealots)在尤洛吉乌斯的领导下组织起来,决定公开诘责穆罕默德,欣然而悲壮地去殉道,以为进身天国的捷径。科尔多瓦的修道士伊萨克(Isaac)来到法官面前,述说改宗的意愿。但当这位法官欣喜地阐释伊斯兰教教义时,这位修道士却打断他。“你们的先知,”他说,“说谎并欺蒙你们。他该受到谴责,他用这么多的邪毒来教导你们,应该被打入地狱中去!”法官申斥了他一顿,并问他是否喝醉了。他回答说:“我的精神正常,判我死刑吧。”法官将他拘禁起来,但恳求阿卜杜—艾尔—拉赫曼二世以精神错乱赦免他的罪。哈里发看到佩尔菲克图斯的隆重葬礼,甚为震怒,因此下令将这名修道士处斩。两天后,法兰克籍的宫廷守卫桑科(Sancho)公然贬责穆罕默德而被斩首。接着有六名修道士到法官面前大骂穆罕默德,并要求不要痛快地将他们处斩了之,要以“你们最痛苦的刑罚”来处罚,结果六人全被斩首。接着又有一名牧师、一名神职官员和一名修道士模仿他们的行为。狂热分子欢欣雀跃,但是许多基督徒——包括教士和一班俗众——谴责这种狂热的殉道愿望。“苏丹,”他们对狂热分子说,“准许我们信仰我们的宗教,而没有压迫我们。那么,为何你们要有这种愚昧的疯狂举动?”阿卜杜—艾尔—拉赫曼召集基督教主教会议,谴责狂热分子,并宣称他们若再不停止煽动,即将对他们采取行动。尤洛吉乌斯则指斥这一会议为懦夫行为。

此时,弗洛拉的热情已被这群狂热分子煽动起来,于是离开了女修道院,和另一位名叫玛丽的女子一起走到法官面前,对他说穆罕默德是“通奸者、一个骗子、恶棍”,并说穆罕默德主义是“魔鬼的创作”。法官于是判两人监禁。当尤洛吉乌斯恳求她们壮烈地为宗教殉难时,她们的朋友则劝她们收回咒骂。结果她们双双被处斩(851年)。尤洛吉乌斯经此鼓励,进一步煽动新的殉道者。教士、僧侣和妇女成群结队地向宫廷走去,谴责穆罕默德,结果均被斩首(852年)。7年后,尤洛吉乌斯也壮烈地殉道了。在他死后,此一运动告即平息。此后我们只听说在859年及983年有两起殉道事件,这以后,在伊斯兰教统治下的,不再听说有这类事件发生。

在穆斯林中,当财富日积月累增加时,对宗教的热情却日渐衰退了。尽管伊斯兰教的法律非常严酷,11世纪时,却兴起了一股怀疑的浪潮。不仅比较温和的异端邪说进入西班牙,而且有一个新宗派于此时崛起,宣称所有的宗教都是假的,对戒律、祈祷、禁忌、朝圣和布施加以嘲笑。另一个团体创立了“宇宙宗教”(Univesal Religion),反对一切教条,而要求一个纯伦理的宗教观。有些不可知论者则认为:宗教的教义“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真实的,我们既不确定,也不否认它们,只是无从说起,但良知不容许我们接受那些无法证明其真实的教条”。神学家们努力予以反击,当11世纪骚乱降临到西班牙的伊斯兰教时,他们却将此归咎于反宗教。当统治者再度将统治根植于宗教信仰,而对宗教与哲学的争论只限于宫闱生活及消遣时,伊斯兰教在这段时间再度兴盛起来。

且不谈这些哲学家们。那些闪光的圆顶和镀金的尖塔,在数以千计的大小城镇随处可见。10世纪,伊斯兰教的西班牙成了欧洲,也可说是全世界最都市化的国家。曼苏尔时的科尔多瓦已是相当文明的城市了,仅次于巴格达及君士坦丁堡。据马卡里说,此地有20万栋房子、6.03万座宫殿、600座清真寺和700间公共浴室,这个统计是东方式的。游客们对上层阶级的豪富甚为惊讶,在他们看来那里真是极端繁荣——每一个家庭都养一头驴,只有乞丐出门才靠步行。街道铺饰整齐,且建有人行道,入夜灯火辉煌。行人在夜晚走上10里路,仍可见到街灯及连绵不断的建筑。在静静的瓜达尔基维尔河(Guadalquivir)上,阿拉伯工程师建造了一座有17个拱形桥孔的石桥,每一座桥墩间的距离约50英尺宽。阿卜杜—艾尔—拉赫曼一世时最早的建筑之一是一座导水槽,该槽每日带给科尔多瓦家庭花园喷水池及浴室充足的新鲜用水。该城亦以其奔放的花园和夹竹桃而闻名于世。

拉赫曼一世怀念他度过寂寞童年的那些地方,就在科尔多瓦建了一个大花园,模仿他童年时建在大马士革附近的别墅,因此在此花园中,他盖了里萨法赫(Rissafah)皇宫。后来的哈里发们又增建了一些建筑,穆斯林替它们取了些花团锦簇的名字:如百花宫、情人宫、安乐宫、王冠宫等。科尔多瓦跟后来的塞维利亚一样,拥有皇宫和堡垒式混合建筑阿尔卡扎尔。穆斯林历史学家称这些大厦在豪华和美观上可与尼禄时的罗马相匹敌:庄严的门框、大理石列柱、拼花地板、镀金天花板以及只有伊斯兰教艺术才能拥有的各种精美装饰。皇家的宫殿、贵族和富商大贾的房舍,沿着河流两岸鳞次栉比地延伸数里。阿卜杜—艾尔—拉赫曼三世的一位侍妾留给他一大笔财富,他主张用这笔财富去赎回战争中被俘的士兵,而那些自负的搜寻者则声称他们找不出一名俘虏来。因此哈里发的宠妻扎赫拉(Zahra)建议他,用这笔财富建造一座郊区皇宫以纪念她。费时25年(936—961年),有1万名工人和1500头牲畜参加劳动,始实现了她的美梦。扎赫拉皇宫建在科尔多瓦城西南三英里的地方,设计和装潢都很豪华奢侈。全宫用了1200根大理石列柱,其女房可容纳6000名妇女,大厅的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用大理石制成或是镀着金,八扇大门镶嵌着黑心木、象牙和宝石,一座水银池塘反射着跳跃的太阳光。扎赫拉宫变成了贵族们的住宅中心,以风景明媚、幽雅、宁静著称。在城的另一端,曼苏尔建立了另一座可与之匹敌的扎赫拉宫(978年),该宫也吸引了不少贵族、婢仆、随从、诗人、宫廷侍从等来此居住,因而成了另一个风景区。这两个地方都于1010年革命时化为焦土。

若他们将安拉的神殿,在优雅及空间上,都建得超过他们的皇宫,一般群众对这种奢侈挥霍总是会谅解的。罗马人曾在科尔多瓦为门神雅努斯(Janus)建了一座神庙,基督徒将它改建为大教堂。阿卜杜—艾尔—拉赫曼一世向基督徒购得此地,毁去原有建筑,另建了一座蓝寺院。1238年,基督徒再度来到西班牙时,又将清真寺改建成大教堂。因此,所谓真、所谓善、所谓美,都是随着战争而变动的。然而这一计划却是阿卜杜—艾尔—拉赫曼在那些动乱岁月中的慰藉,他回城中亲自监督工作,希望在死前,能在这一华丽的新寺院中领导一次感恩祈祷。他死于788年,正好是开工典礼后两年。其子阿尔希夏姆继续这一工作。将近两世纪之久,每一代哈里发均在此增建一部分,至阿尔—曼苏尔时该寺院占地已达742英尺长、472英尺宽。该寺院的外部是砖石造的设有枪眼的城墙,上有不规则的望塔,并有在形式及美观上皆超过同一时代任何尖塔的大型尖塔,此尖塔被列于无数“世界奇景”的名单中。该寺院共有19扇大门,大门之上是马蹄形拱门,雕刻着优雅的花草鸟石和几何图案。一进大门是洗净室,现名奥兰格斯宫(Oranges)或帕提奥德·洛斯·纳兰约斯(Patio de los Naranjos)宫。在此一长方形的建筑空间中,地板是用彩色琉璃瓦铺饰的,内有4座喷水池,每一喷泉都是用整块大理石凿成的,而每块大理石都是用7头公牛从采石地运到这里。整栋寺院共用1290根列柱支撑,内部分成11个区域,共有21条通道。这些列柱的柱头上是各色各样的拱形设计——有些是半圆形的,有些是尖形的,有些是马蹄形的,大部分是用红白相间的石料制成的。这些列柱系用不透明的有色宝石、斑岩、雪花石膏或大理石制成,原料皆来自罗马或西哥特的西班牙的废墟。仅列柱就给人以广袤宽阔的感觉。木制的天花板雕着涡形装饰,刻有《古兰经》经文及其他各色各样的铭记。从天花板上垂吊下200盏枝形吊灯架,内中共装着7000杯香油,自屋顶倒悬的基督教钟里的香油库注下香油。地板及墙壁是用细镶嵌装饰的,有些是用镀珐琅的玻璃镶嵌,色彩繁多,有时还嵌入金片或银片,虽然已经过了1000余年,仍然闪闪发光,就像大教堂墙上点缀的宝石一样。其中一部分是神殿,地板是用银片及琉璃瓦片铺设的,门扇装饰精美,内部全以细镶嵌,屋顶是三个连接着的圆形屋顶,有雕刻优美的木制屏风将它与其他部分分隔开。神殿内部建有神龛及讲坛,艺术家们在此发挥了他们最高、最成熟的艺术天才。神龛是一个七边形的壁龛,周围墙壁铺饰金片,在深红和碧绿色的地板上点缀着镀珐琅的细镶嵌、大理石花格及金黄色铭文。上面是优美精细的列柱及三瓣叶形的拱形建筑,其可爱精巧堪与任何哥特式建筑相媲美。讲坛是最精致的一种,其上共有3.7万块象牙片及价值昂贵的木片——如黑檀木、香橼、茄楠香及红色、黄色的檀香木,全部由金制及银制的钉子拼钉在一起,其上并嵌着珍珠、宝石。在这讲坛上一个覆盖着金丝线缝制的深红色丝绸的珠宝盒里,是一部奥斯曼哈里发亲笔抄录的《古兰经》,上面还有他临死时留下的斑斑血迹。对我们这些较喜欢用镀金及铜片来装饰戏院,而不愿用珠宝及黄金来点缀大教堂的人来说,蓝寺院的装潢太奢侈了。墙壁上沾满了后世数代开创丰功伟业者的血迹,列柱数目多得难以计算,马蹄形拱门脆弱而不雅,就好像一对弓形腿上放置了一大堆肥肉似的。但是毕竟有其他不同的看法:马卡里认为这座伊斯兰寺院“无论在大小形状,设计美观,装潢布置或设计构造方面,都是无与伦比的”。

摩尔族的西班牙有一句俗语,即“当乐师在科尔多瓦去世,他所遗留下来的乐器会被送到塞维利亚去出售;当一位富商在塞维利亚去世,那他的图书馆将被送到科尔多瓦去拍卖”。在10世纪,科尔多瓦是西班牙人文荟萃之地,虽然托莱多、格拉那达及塞维利亚在这一方面也有积极的表现。穆斯林历史学家形容摩尔人的城市是诗人、学者、法学家、医生和科学家的蜂窝,马卡里曾用60页的篇幅来记述这些人的名字。当时的初级教育很发达,不过是自费的。哈卡姆二世增建了27所学校,免费接纳贫民就读,男女的教育机会是均等的,有好几位摩尔妇女在文学及艺术上都有卓越的成就。高等教育独立讲座在寺院中单独传授,他们所讲授的课程内容,正好配合组织不健全的科尔多瓦大学,该大学在10世纪和11世纪时,其名望仅次于开罗及巴格达的同一类型的大学。在格拉那达、托莱多、塞维利亚、穆尔西亚、阿尔梅里亚、巴伦西亚及加的斯都设有学院。造纸技术已由巴格达传入,因此书籍大量增加。伊斯兰教的西班牙有70座图书馆。富人常向人展示他们收藏的摩洛哥人装订完善的版本,藏书家到处寻找稀有而漂亮的,有插图的版本。学者哈德兰在科尔多瓦的拍卖中,对于他所希望得到的书总是出很高的价钱,直到这的价格远超过该书的真正价格而获得购买权。这位成功的出价者解释说,因为他的图书馆里还有一的空位需要填补,而这正好适合那个空位。“我非常懊恼,”哈德兰附带说,“我不得不告诉他,‘他是没有牙齿的人,却得到一颗胡桃。’”

在伊斯兰教的西班牙,学者极受尊重,大家都认为学问和智慧是一体的东西。神学者和文法学家有上百位之多,声韵学家、语言学家、词典编撰者、文集编选者、历史学者、传记学家则多如牛毛。艾卜·穆罕默德·阿里·伊本·哈兹姆(Abu Muhammad Ali Ibn Hazm)除了担任倭马亚王朝最后一任首相外,还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神学者及历史学家。其所著《论宗教及教派》(Book of Religions and Sects)一书,讨论犹太教、祆教、基督教以及伊斯兰教各种主要的派别,是世界上最早的关于宗教比较的著作之一。若我们想要了解中世纪受过教育的穆斯林对中世纪基督教的看法,只要读一段他的东西便可略知一二了:

人类的迷信再也不会激起我们的震惊了。大多数文明国家仍然受到迷信的束缚……基督徒数量庞大,只有上帝才知道他们有多少,他们自夸拥有众多精明的统治者和聪明的哲学家。然而他们相信一即三及三即一的说法;所谓三位一体即圣父、圣子及圣灵;而圣父为圣子亦非圣子;那个人为上帝亦非上帝;救世主亘古存在,却为受造者。其中基督一性论教派有几十万人之众,都相信创世主曾经受拷打、鞭笞,最后被钉上十字架,世界曾经有三天失去主宰。

对哈兹姆来说,《古兰经》上的每一句话都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在伊斯兰教的西班牙,科学和哲学并不昌盛,因为他们认为科学和哲学会破坏人民对宗教的信仰。马斯拉玛·伊本·艾哈迈德(Maslama Ibn Ahmad),住在马德里及科尔多瓦两地,曾将阿尔—花剌子模的天文历法表介绍给西班牙。作者不详的一部著作,认为出自他的手,上面记述许多有关实验的宝贵经验,其中之一即说明化学变化是从炼金术演变而来的——从水银中提取水银化合物的过程。托莱多人伊布拉希姆·扎尔卡利(Ibrahim al-Zarqali)因改良天象观测仪器而享誉国际,哥白尼在其所著有关天文观察的论文中即引述他的论文。他的星象观测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他首次证明太阳系中星球移动的定律,他所著关于星球运行的《托莱多天文表》(Toledan Tables)在欧洲被普遍采用。艾卜—卡西姆·扎拉维(Abul Qasim al-Zahrawi)曾任拉赫曼三世的御医,基督教国家尊称他为艾卜尔卡西斯(Abulcasis)。他在外科手术上是首屈一指的,所著的《医学百科全书》(Al Tasrif)光记载外科手术即有三大册。该书曾译成拉丁文,许多世纪间都是外科手术的标准教科书。在那一段时间,科尔多瓦成了欧洲人寻求外科手术最常去的地方。与任何文明都市一样,那里有小部分非法行医和医德败坏的医生。哈兰尼(Harrani)宣称,他有诊治腑脏疾病的秘方,并以50第纳尔的高价,把药卖给那些有钱的笨蛋。

“我们避免提到诗人,”马卡里说,“他们在希夏姆二世及曼苏尔时代,人数之多犹如海洋中的细沙。”在这些诗人中,有一位瓦拉达的公主。她在科尔多瓦的家,十足是法国启蒙时代的沙龙;诙谐家、学者和诗人常聚集在她周围。她与其中20位左右谈情说爱,并自由地描述她恋爱的故事,她的这种大胆作风,令雷卡麦尔(Récamier)夫人为之震惊。她的朋友穆伽(Mugha),无论姿色或才华,皆凌驾于她之上。在那段日子里,几乎住在安达卢西亚的每一个人都是诗人,他们随时随地交换即兴的诗篇。哈里发们也参与这种雅事。在那个时代,摩尔王族的宫廷里,如果没有豢养一两位享受荣华富贵的诗人,那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这种恩宠,对诗歌是好坏参半的。属于那个时代的诗,流传到我们手里的,都是些矫揉造作、堆砌而没有灵魂的东西,读来味同嚼蜡。主题则是爱情、肉欲或柏拉图式的爱情故事。在西班牙,也如在东方,穆斯林歌唱家无论在气度或方式上,都能表达吟游诗人的气质。

在这些多如繁星的人物里,我们且举一例。此人名赛义德·伊本·朱迪(Said Ibn Judi),是科尔多瓦市长的儿子,是卓越的战士及感情丰富的情人,是典型的伊斯兰教社会的绅士:自由自在,英勇,精于骑术,仪表俊朗,谈吐文雅,有诗才,膂力过人,擅长剑术、掷矛及射箭。对于爱情或战争,他自己也不确知更喜欢哪一件。即使只是女人的轻轻碰触,他都敏感非常,他忍受了一连串的爱情折磨,而每一位都曾与他海誓山盟。就像一位多情的吟游诗人一样,即使是惊鸿一瞥,他就会深堕情网。他爱得最真挚的是杰哈妮(Jehane),对于她,他却只见过百合般的素手。他是个真诚的享乐主义者,觉得考验的负担是道德家的责任。他说生命中最甜美的时刻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当争执之后又与情人言归于好,彼此又互诉衷曲,静静地拥抱,享受宁静和平和。我像在战场中冲杀的烈马,纵横在享乐的圈子中。我死而无憾!当战斗的时刻,死神向我招手时,我愿安详地飘然而去,一对俊美明亮的眼眸便能令我心旌摇荡,奔向她们。”他的同僚们时常怨恨他勾引自己的妻子,一位官员当场抓到妻子和他通奸,立时将他杀死(897年)。

更英雄式的悲剧,降临在大诗人穆塔米德的生命中。他是塞维利亚的总督。像其他西班牙小王国一样,有很多年,他向卡斯提亚的阿方索六世(Alfonso Ⅵ)纳贡,作为与基督徒和平相处的代价,然而贿赂永远不能满足需索者的要求。从掠夺中增加了战斗的实力,阿方索于1085年全力攻击托莱多,而穆塔米德看出了他与托莱多唇亡齿寒的关系。伊斯兰教的西班牙城邦国家由于阶级纷争及彼此攻讦,弄得民穷财尽,以致无力抵抗侵略。但在地中海的对岸,正兴起一个伊斯兰教的新王国。该邦国以北非隐士的名字命名为阿尔摩拉维德(Almoravid),以狂热的宗教信仰为立国的基础,将每一个壮丁都训练成为安拉的战士,因此他们的军队轻而易举地征服了整个摩洛哥。正当此时,其国王优素福·伊本·塔什芬(Yusuf Ibn Tashfin),一位骁勇善战,精明干练的国王,接到西班牙各王公的联合邀请,请他援助他们抵御卡斯提亚的残虐欺凌。优素福即率军渡过直布罗陀海峡,增援马拉加、格拉那达及塞维利亚诸邦,在巴达霍斯(Badajoz)附近的扎拉卡(Zallaka),他与阿方索的军队相遇(1086年)。阿方索即遣人送给他一封短简:“明天(星期五)是你们的假日,星期天是我们的。因此我提议,我们在礼拜六决战。”优素福完全同意,阿方索却在星期五偷袭伊斯兰教军队。穆塔米德从容应战,优素福应战自如,伊斯兰教军队大获全胜,并以大屠杀来庆祝他们的节日,而阿方索一方仅有500人幸免于难。优素福班师回北非,不取一丝一毫的战利品,深得西班牙人的敬佩。

4年后,他卷土重来。穆塔米德敦促他摧毁重整旗鼓的阿方索。优素福只是敷衍战事,全力僭取伊斯兰教西班牙的主权。受苦的人们热烈欢迎他,因为他们喜欢新的主人甚于旧主人;知识分子视他为宗教的反动者而激烈反对他;但是神学家们则热烈地拥戴他。他不费吹灰之力取得格拉那达,并取消了《古兰经》上未规定的种种苛捐杂税,令人民欢欣鼓舞(1090年)。穆塔米德与其他总督结盟,起来反抗他,并与阿方索缔结神圣同盟。优素福包围科尔多瓦,市民即迎他入城。他围攻塞维利亚,穆塔米德本英勇奋战,眼见爱子战死沙场,顿时精神崩溃而投降。至1091年,整个安达卢西亚地区,除了萨拉戈萨以外,全在优素福的掌握之中,而伊斯兰教的西班牙,以摩洛哥为统治中心,又成了非洲的一个省份了。

穆塔米德被送入丹吉尔的监狱。在那里他接到当地诗人胡斯瑞(Husri)颂扬他的诗篇,诗人要他赐赠一些纪念物。已成阶下囚的总督,全部财产只有35杜卡特,便全部赠与胡斯瑞,并为不能送得多一点而感到抱歉。后来,他被解送到距摩洛哥不远的阿格麦特,在监禁中过了一段忍饥挨饿的日子,那时他仍经常写诗,直到去世为止(1095年)。

其中一首诗,可当作他的墓志铭来阅读:

不要太执着于世界,看呀!

包在锦绣丝缎里的,

不过是个不可靠而无用的窝囊废。

请听我说穆塔米德,你已日趋衰老。

而我们——梦想青春的利剑永不生锈,

希望海市蜃楼中有汩汩流泉,沙滩上能开出美丽玫瑰

——对这谜样的世界已经看透,

经历沧海桑田的艰辛始获得这一点智慧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