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征服西班牙的是摩尔人而不是阿拉伯人。泰里格是柏柏尔人,他的军队中有7000名柏柏尔人,而只有300名阿拉伯人。他的名字刻在他的军队登陆的那块岩石上。摩尔人称它为阿尔泰里格(Gebel al-Tariq),即泰里格山(The Mountain of Tariq),后以讹传讹,变成了直布罗陀。泰里格是被阿拉伯驻北非总督穆萨·伊本·努萨伊尔(Musa Ibn Nusayr)派遣进入西班牙的。712年,穆萨率领1万名阿拉伯人和8000名摩尔人横渡海峡,攻取塞维利亚和梅里达两城。泰里格以僭越之罪遭受鞭打并被投入牢狱之中。哈里发即召回穆萨,释放泰里格,后者即重拾征伐事业。穆萨曾任命其子阿布·阿齐兹为塞维利亚总督,而瓦立特的兄弟苏莱曼猜疑艾卜·阿齐兹阴谋使西班牙独立,因此派人将其杀害。其首级送给已为大马士革哈里发的苏莱曼,他则将首级送给穆萨,穆萨说:“请将首级赐给我,让我来合上他的眼睛。”不到一年,穆萨抑郁而死。我们认为,这一故事不过是血腥的传奇而已。
胜利者对被征服者是相当仁慈的,只对曾积极参加抵抗者没收土地,赋税征收一仍旧制,并给予人民西班牙很少有过的信仰自由。一旦在半岛上稳固了他们的地位,穆斯林就翻越比利牛斯山,进入高卢境内,试图将欧洲变成大马士革的一个省份。行至距直布罗陀约1000英里的图尔与普瓦捷之间,他们与亚奎丹公爵尤第斯(Eudes)和奥斯特拉西亚大公(Duke of Austrasia)查理(Charles)的联军相遇。经过七昼夜的激战,伊斯兰军队遭到历史上最惨烈的败绩(732年),数百万人的信仰将再一次由战争决定。查理就是卡洛斯·马特努斯(Carolus Martellus),即“战槌”查理(Charles the Hammer)。735年,穆斯林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夺回了阿尔勒。737年占领阿维尼翁,并且蹂躏了自隆河到里昂间的谷地。759年,“矮子”丕平(Pepim the Short)终于将他们逐出法兰西南部。但是40年来,他们已经影响了兰多克(Languedoc),使它具有了对不同信仰的罕见包容,为它带来了多彩多姿的欢乐,以及富于挑逗的柔情歌谣。
大马士革的哈里发们毕竟低估了西班牙:直至756年,那里还是受凯鲁万政府统治的安达卢西亚。但755年,一位风流倜傥的人物到了西班牙,他具有贵族的血统,意欲在那里建立一个王朝,使其在财富及光荣上可与巴格达的哈里发们匹敌。750年,胜利的阿巴斯派下令将全部倭马亚皇室的子孙们斩草除根,拉赫曼,哈里发希夏姆的孙子,是倭马亚王朝唯一逃脱劫难的后裔。虽然受到严密的搜捕,他还是泅过了辽阔的幼发拉底河,逃入巴勒斯坦、埃及和非洲,最后抵达摩洛哥。阿巴斯派革命的消息传来,加深了在西班牙的阿拉伯人、叙利亚人、波斯人和摩尔人之间的矛盾。一个忠于倭马亚王朝的阿拉伯集团,因害怕遭到阿巴斯派的诘难及惩罚,便邀请阿卜杜—艾尔—拉赫曼做他们的领袖。他接受邀请,并成为科尔多瓦的总督(756年)。他击败了哈里发阿尔—曼苏尔派遣前来问罪的军队,并将将领的首级送回,悬在麦加的皇宫前示众。
也许是由于这些事件,才使欧洲人无须崇拜穆罕默德:伊斯兰教的西班牙疲于内战,外援断绝,停止了征战,甚至把在北西班牙的驻军也撤回。自9世纪至11世纪,半岛就自科英布拉(Coimbra)经萨拉戈萨,以埃布罗(Ebro)河为界分割成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两部分。属于伊斯兰教的南部,终于为拉赫曼一世及其继承人绥靖,无论在诗词或艺术上都很有成就。拉赫曼二世坐享这一繁荣果实。即使与基督徒在边界发生战争,民众叛乱纷起,诺曼底人侵扰海岸之际,他仍然悠闲地美化科尔多瓦的宫殿、寺院,厚赏诗人,并宽恕触犯刑律的人,就日后的社会混乱而言,这可能是原因之一。
拉赫曼三世是在西班牙的倭马亚王朝的杰出人物。他于21岁登基,发现安达卢种族纠纷不断,宗教恩怨很深,盗匪蜂起,而塞维利亚和托莱多两地皆致力于脱离科尔多瓦而独立。虽然他温文尔雅,又以慷慨多礼著称,但是他使出了强硬的手段敉平叛乱,并且降服了那些想效法同时代的法兰西贵族,为自己的财富建立封建制度的阿拉伯贵族。他邀集不同信仰的人参与议事,调整他的同盟关系,以便在敌人和邻邦间维持平衡,同时他以拿破仑式的精明干练来理政,且事必躬亲。他为将领们设计战略,并时常亲冒锋镝。他击退来自那瓦拉的桑乔(Sancho)的侵略,夺取并摧毁了桑乔的首都,因此在他有生之年,基督徒不敢再来骚扰、侵犯。929年,因为知道自己的权力与并世诸统治者相伯仲,而且获悉巴格达的哈里发已变成土耳其禁卫军的傀儡,他便僭取哈里发的头衔——“教徒的领袖及护教者”。他死时留下了一篇亲笔书写的措辞很谦和的人生总结:
我已经胜利和平地统治了50余年。荣华富贵任我享受,俗世的一切尊崇吉庆,再也没有一件是值得我去追求的了。现在,我愉快地回忆着曾经降临在我命运中的那些快乐的事件,大约有14件之多。啊!人啊!不要对现世寄予太多的信任!
其子哈卡姆二世从近半个世纪的不愉快的争斗中,尽享渔人之利。自内忧外患中获得安宁,他全力修整科尔多瓦及其他城市,建筑清真寺、学院、医院、市场、公共浴室以及贫民庇护所,使科尔多瓦大学成为他那个时代的最高教育机构,并且资助数百位诗人、艺术家及学者。穆斯林历史学家阿尔—马卡里(Al-Maqqari)这样形容他:
在对文学及科学的爱好上,哈里发哈卡姆超过任何一位在他之前的哈里发,这是他亲自支持及培养的事业:他将安达卢变成一个最大的市场,在那里任何文学著作都很畅销。他还设置机构为他到遥远的国度去搜集珍本藏书,汇给他们大量的金钱,以至于安达卢藏书之丰,实难以计数。他甚至将礼品赠送给远在东方的作者,作为对他们的酬谢,以鼓励他们出版著作或获得最初的版本。他得知伊斯法罕的艾卜·法拉杰完成了《唱集》,他就送去1000块纯金的第纳尔,用这一方法,甚至该书在伊拉克出版前,作者就奉送给他一个抄本。
当这位学者型的哈里发优游于泉林之时,整个政府的行政事务,甚至对国家政策的指导,悉委之于能干的犹太人总理哈什迪·伊本·沙普鲁特(Hasdai Ibn Shaprut),而军队的统御权则委之于能力卓越,道德却低劣的将领阿尔—曼佐尔(Al-manzor),他为基督教戏剧或浪漫小说增添了不少笑料。他的真名为穆罕默德·伊本·阿比·阿米尔(Muhammad Ibn Abi Amir),出身族系复杂的古老阿拉伯家庭。他起初以替人书写向哈里发的请愿状维持生活,后来成为检察长办公室的一名职员。967年,他年方26岁,即被指定替哈卡姆的长子,叫阿卜杜—艾尔—拉赫曼的,治理财产。他又百般奉承这孩子的母亲苏布赫(Subh)皇后,他的彬彬有礼及温文尔雅的态度,甚得她的欢心,使她觉得他是位精力旺盛的有为青年。不久,他们母子的财产一并由他来管理。不到一年,他变为造币厂的主持人。现在他对朋友们慷慨好施,而政敌们则指责他贪污腐化。阿尔—哈卡姆命他清理账目。自知无法清理,他就请求一位富有的朋友协助弥补亏空。然后,他来到王宫面对告发他的人,获得胜诉,并汇报清理账目的结果。日后哈里发即任命他担任数个较为优厚的差使。哈卡姆一死,他就亲自指挥杀害敌对方的继承人,因而稳住了哈卡姆之子希夏姆二世的王位继承权。一周后他变成了首相。
希夏姆二世是位软弱无能、优柔寡断、缺乏统治能力的君主,978年至1002年,伊本·阿米尔则是不戴王冠的实际上的哈里发。他的政敌相当尖锐地指控他了解爱情的哲学甚于伊斯兰教的信仰。为了让他们闭嘴,他邀请正统派神学家将那些责难逊尼派的书籍,从哈卡姆的大图书馆里拿出来付之一炬。就凭着这一卑劣的报复行为,他赢得了虔诚的薄誉。同时他借着秘密地保护学者的举动,争取到了整个知识阶层对他的支持。他将学者延揽入朝廷,并用国库的收入,供养了一大群文人墨客,每次他征战归来,他们就吟诗颂赞。仿照科尔多瓦的形式,他另建新城扎希拉(Zahira),作为他的王宫及行政官署所在地。而年轻的哈里发,战战兢兢在接受神学训练,仍旧留在古老的王宫,过着几乎被人遗忘的囚徒生活。为了巩固地位,阿米尔重新组织了一支以柏柏尔人及基督徒雇佣兵为主的军队,这些人与阿拉伯人有刻骨的仇恨,对国家并不觉得有责任感,但是对他个人的慷慨大度及机智圆滑十分敬佩,故愿效忠。当里昂的基督教国家协助背叛他的内乱时,他即消灭叛军,并残酷地击败了里昂人,胜利凯旋首都,此后他僭取阿尔—曼苏尔(“胜利者”)的别号。虽然叛乱的阴谋此起彼伏,但是他用间谍渗透及巧妙的暗杀来阻止叛乱。其子艾卜杜拉也曾加入一个阴谋团体,结果被发现而处以枭首极刑。跟罗马将军苏拉一样,他从来不曾对有功者不予奖赏,有罪者不加以报复。
因他镇压犯罪的成效显著以及处事公正严明,人民很能宽恕他的罪愆。在科尔多瓦,从未有一个时代像他的时代那样,生命与财产皆能获得保障。因此大家不得不称赞他的智慧、勇气和毅力。一天,正主持会议时,他忽觉腿痛,即延请御医前来,医生诊断须用火烙治疗,会议仍继续进行,曼苏尔虽受火烙之苦,却面不改色。阿尔·马卡里说:“与会众人开始不觉有异,直至闻到皮肤烧焦的味道,才明了究竟。”他曾用被俘的基督徒扩建科尔多瓦的清真寺,而他亲自参与其事,因此使他的名气更大了。因得知伟大的政治家们不管是否为了正义,只要能在战场上获胜,都会得到当代及后世的敬仰,故他重燃对里昂的战火,将其首都夷为平地,并大肆屠杀百姓。几乎每年春天,他都要与北部一些不忠实的部落发生战事,总是不胜不归。997年,他占领并摧毁了圣地亚哥·科姆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城,夷平了著名的圣詹姆斯神殿,并命被俘的基督徒肩扛着该教堂的门板及铜钟,凯旋科尔多瓦。
虽然实际掌握了伊斯兰教西班牙的政权,曼苏尔仍不满足,他希望成为名副其实的君主,从而创立一个朝代。991年,他辞去职务,由他年仅18岁的儿子艾卜·马立克继任,在自己众多头衔上加上“Sayid”(主上)及“Malik karim”(上皇)的名号,以绝对的权威实行统治。他希望战死在沙场上,为了完成此一心愿,每次出征他总是携带着寿衣。1002年,61岁之时,他入侵卡斯提亚,攻城略地,焚毁修道院,蹂躏当地人民。他在归途中患病,却拒绝延医,将儿子召到病榻前,告以一两日内他即将去世。当其子闻言啜泣时,他却说:“这是帝国即将衰亡的象征。”果然,不到30年,科尔多瓦王朝就崩溃了。
曼苏尔之后摩尔人统治的西班牙,是一部旋兴旋灭、暗杀、种族斗争及阶级斗争的历史。柏柏尔人眼见他们用武力争来的天下,日渐衰颓而一蹶不振,而他们又被赶入荒凉的埃斯特雷马杜拉(Estremadura)平原及里昂山区,便揭竿而起,反抗统治他们的阿拉伯贵族阶级。城市中被剥削的工人们痛恨他们的雇主,也经常用暴烈的叛乱来推翻主人。所有层级的人一致痛恨阿米来家族——他们是阿米尔的继承人,在阿米尔儿子的领导下,几乎垄断所有要职及特权。1008年,艾卜—马立克去世,其弟艾卜德尔—拉赫曼·珊德祖尔(Abder-Rahman Shandjul)以首相的身份承继王位。他行为不检,公然饮酒,放纵罪犯,喜爱宴饮作乐甚于治理政事。1009年,他被国内所有党派参加的一次革命废黜。革命群众失去控制,大肆抢劫在扎希拉的阿米尔家族的王宫,并将它烧为焦土。1012年,柏柏尔人洗劫科尔多瓦,屠杀近半数的居民,将剩下的人驱逐出境,并以科尔多瓦为其首都。这一革命短暂有力,一位基督教历史学家将这一事件称为“伊斯兰西班牙的法国式革命”(French Revolution of Islamic Spain)。
毁灭是一瞬间的事,建设却需要持久的忍耐。在柏柏尔人统治下,混乱、抢劫和失业骤然加剧。原先隶属于科尔多瓦的城市纷纷叛变,并拒绝缴纳贡赋,甚至拥有大笔不动产的地主们也各自为政,自建政权。慢慢地,那些被驱逐的科尔多瓦人开始了复兴,终于在1023年,他们赶走了柏柏尔人,拥戴艾卜—艾尔—拉赫曼五世登位。科尔多瓦的贫民们了解旧政权的恢复,对他们并无好处,于是他们就夺取皇宫,拥戴领袖之一穆罕默德·穆斯塔克菲(Muhammad al-Mustakfi)为哈里发(1023年)。穆斯塔克菲任命一位织工为首相。结果织工被暗杀,“贫民哈里发”被毒死。1027年,中上阶级联盟推戴希夏姆三世即位。4年后,军队僭取权柄,杀了希夏姆的首相,要求希夏姆逊位。一公民领袖见发生争夺哈里发之位的纷争,知道无法成立有效的合法政府,便废除哈里发制度,代之以执政制度。伊本·雅瓦尔(Ibn Jahwar)被选为首任执政,以公正和睿智来统治这一新理想国。
然而为时已晚。政治权威及文化上的领导地位已经被摧毁殆尽了。学术及文学的重心,因受到内战的骚扰,已从这“世界之珠”转移到托莱多、格拉那达和塞维利亚的宫廷中了。穆斯林的西班牙已分裂成为23个城邦政府,它们忙于阴谋和争斗,以致疏忽了基督教西班牙对穆斯林的吸收与同化。格拉那达在其能干的大臣塞缪尔(Rabbi Samuel Halevi)辅政下,以以实玛利·伊本·纳格德拉(Ismail Ibn Naghdela)之名享誉阿拉伯世界。托莱多于1035年宣布独立,50年后向基督教统治者屈服称臣。
塞维利亚则承继了科尔多瓦的光荣。有些人认为塞维利亚较科尔多瓦更为繁荣,人们喜欢那里的花园、棕榈树、玫瑰花以及音乐、舞蹈及歌唱的情调。预见到科尔多瓦的没落,塞维利亚于1023年宣布独立。其首席法官艾卜·卡西姆·穆罕默德(Abu’l Qasim Muhammad)发现一个编草席的人貌似希夏姆二世,即称他为哈里发,招待他到华宫居住,并处处指点、引领他,同时劝说巴伦西亚、托尔托萨和科尔多瓦诸邦承认他为希夏姆二世。以这一简单的诡计,这位精明的法学家即创立了短暂的阿巴德王朝。他死后(1042年),其子阿巴德·穆塔迪德(Abbad al-Mutadid)继位,以诡计和残酷的手腕统治了塞维利亚27年,并积极扩展其势力,以致半数以上的伊斯兰教西班牙城邦向他朝贡。其子穆塔米德(Al-Mutamid)26岁承继大统,但无论是雄心壮志还是暴虐,都不及其父。不过穆塔米德却是伊斯兰教西班牙最伟大的诗人。他喜欢诗人和音乐家做他的朋友,不愿政客及将领们做他的伙伴,他常在诗中赞美他才能卓越的政敌的才华。他认为付出1000杜卡特购买一篇讽刺短诗并不过分。因喜欢伊本·阿玛尔(Ibn Ammar)的诗,就任命他为首相。他听说叫作鲁玛基叶(Rumaykiyya)的女奴,能写出韵律优美的诗篇,就把她买了来,与她结婚,恩爱非常,直至谢世。但是他并未疏于照顾宫中其他娇妻美妾。鲁玛基叶使王宫处处洋溢着她的欢笑,并且使她的主人步上欢乐的巅峰。神学家们则指责她使丈夫对宗教冷漠,令寺院门可罗雀。但穆塔米德处理政事就像对爱情和歌唱一样井井有条。当托莱多攻击科尔多瓦,科尔多瓦政府向他求援时,他即派军援助,击败了托莱多,并使科尔多瓦变成塞维利亚的附庸。这位诗人君主代表了这动荡不安的一代的文明,这一文明的光辉灿烂不亚于哈龙时代的巴格达及曼苏尔时代的科尔多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