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主义与异端-东方伊斯兰教的思想与艺术(632—1058)

时间:2024-06-17 17:53:01关键词:东方伊斯兰教的思想与艺术

伊斯兰的神秘主义有许多渊源:印度托钵僧的苦行主义、埃及和叙利亚的诺斯替教派、希腊后期的新柏拉图学派、基督教众多的苦行僧。像在基督教世界中一样,伊斯兰教少数虔诚教徒反对宗教适应经济世界的任何利益与实际,他们提倡回到艾卜·伯克尔和欧麦尔一世时代的简朴生活。他们痛恨任何横亘在他们与神之间的媒介,甚至寺庙中严格的仪式,在他们看来,也是阻碍神秘意境的。在这一神秘意境中,精神,即一切俗事的净化,不但能进入天国,而且能与上帝结合。这种运动在波斯特别活跃,也许是因为接近印度,或因琼德·伊—沙普尔的基督徒的影响,抑或是因为承袭529年从雅典逃到波斯的希腊哲学家而建立的新柏拉图学派之故。大多数伊斯兰教神秘主义者,自称为苏菲教派,因为他们穿着简单的羊毛袍子(Suf)。他们之中,有些是很热情的人,也有高贵的诗人、泛神论者、苦行者、庸医和多妻的人。他们的原则随时随地在变。阿成罗伊指出,苏菲派“以为去除了一切肉体的欲望和纵欲的思想之后,上帝的知识就留在我们心中”。但是也有许多苏菲派信徒试图通过外在的努力达到上帝。我们所看到的世界上的完美与可爱,都是存在于完美与可爱之中的神力的显现或运作。一位神秘主义者说:“啊,真主!我从未听到动物的叫声、树枝的颤动、流水的潺潺、小鸟的歌声、习习的风声、隆隆的雷声,而感觉不到它们即是你独一性的明证及无物如你的证据。”实际上,神秘主义者认为,个别事物能存在,是因为它们之中的神圣力量;它们唯一的真实就是这个基本的神性。因此上帝就是一切,不仅除了安拉别无他神,除了上帝也无“存在”。因此每一个灵魂都是上帝,纯粹的神秘主义者断言“上帝与我为一”。艾卜·叶齐德说:“实在我就是上帝,除我之外没有上帝。崇拜我。”侯赛因·阿尔—哈拉杰说:“我就是我所爱的它……我所爱的它也就是我。我就是淹死挪亚家人以外的人类的它……我是真理。”哈拉杰因太过张扬而被捕,在上千次的鞭打后,被火烧死(922年)。他的徒众宣称,在这次事件后,还看到他并和他谈过话,许多苏菲派信徒将他说成圣人。

苏菲派信徒像印度教徒一样,相信训练的过程对接受上帝神秘的启示很有必要:纯净地表现忠诚、沉思与祈祷;新入教者对长老与教师的完全服从;完全弃除一切个人欲望,甚至连救世或与神秘结合的欲望也在摒弃之列。最完美的苏菲派信徒是为上帝自己而爱上帝,并非为任何报偿。艾卜·卡希姆说:“对你来说,赐恩者本身比恩赐更好。”但是苏菲派信徒通常视训练为求得事物真正知识的手段,有时把它当作获致超自然奇迹力量的课程,不过大多是把它当作与上帝结合的道路。在这种结合中如果能完全忘记自我,就是“完人”。苏菲派信徒相信这种“完人”超越一切戒律,甚至超越了朝圣的义务。苏菲派信徒的格言说:“所有眼睛都集中在麦加的神圣黑石上转动,而我们将注意力集中至所爱者的脸上。”

直到11世纪中期为止,苏菲派信徒仍然过着世俗生活,有时还与妻子、儿女一起,甚至认为独身生活并无多大的道德价值。艾卜·赛义德(Abu Said)说过:“真正的圣人是生活在大众之中,与他们共同生活,照样结婚,参与社会生活,而且时时不忘上帝。”就苏菲派信徒而言,生活的简朴、虔诚和寂静主义是他们仅有的标志,这很像早期的教友派(Ouaker)。有时他们也集中在神圣的教士四周,或聚在一起祈祷、互相勉励。在10世纪时,奇特的苦修僧崇拜仪式,身体回旋转动同时舞蹈(dervish dances)已经定型,且在后期苏菲派信徒中间具有特殊的地位。有些人则隐居或折磨自己,但是苦行主义在这段时间并不风行,而且为数甚少。苏菲派信徒的圣人不可胜数,最早的一位圣人是妇女拉比亚·阿达—维雅(Rabia al-Adawiyya)。年轻时她曾被卖为奴隶,她的主人看到她祈祷时头顶上有红光,便使她重获自由。她终身不嫁,过着自制与布施的生活。问她是否恨撒旦,她回答:“我对安拉的爱,使我无暇来恨撒旦。”据一位著名的苏菲派信徒说,她曾说过这样的话:“噢,真主!将你赐我的现世的物质赐给你的敌人,并将赐给我来生的一切转赠你的朋友;因为你本身对我已足够了。”

让我们以圣人兼诗人艾卜·赛义德·伊本·艾卜—哈伊尔(Abu Said Ibn Abi’l-Khayr)作为苏菲派信徒的一个例子。他出生在呼罗珊的玛亚纳,他认识阿维森那,谈及这位哲学家时说“他知道我的所见”,而哲学家谈及他时说“他看见我的所知”。年轻时他爱好世俗文学,声称记得3万首前伊斯兰教的诗歌。26岁时,有一天,他听到了艾卜·阿里的演说,他引述《古兰经》第6章第9节的内容说:“说安拉!然后让他们在空谈中自得其乐。”艾卜·赛义德说:“一听到这句话,我心房的门开启了,我使自己心移神驰。”他把自己所有的书都付之一炬。他说:“苏菲派神秘主义的第一步,就是把墨水瓶打掉,把书撕掉,忘掉一切知识。”他隐退到家乡一个小教堂的壁龛中;他在那儿坐了7年,不停地说:“安拉!安拉!安拉!”这样不停地呼唤圣名,在伊斯兰教神秘主义是“超脱自我”的有效方法。他实践了苦行的几种方式:总穿着同一件衬衣,只有在极需要时才说话,日落以前不进餐,进餐时只吃一片面包,从不躺下睡觉;他在壁龛中凿一个仅可容他站立的小洞,经常把自己关在里面,塞住耳朵不听任何声音。有时在夜间,他会用绳子把自己吊到井下,低着头背诵整本《古兰经》——如果我们相信他父亲的证言的话。他为其他苏菲派信徒当仆役,为他们乞讨,为他们打扫。“有一次——当我坐在寺中,一名妇女爬到屋顶上,以污秽物泼我。而我仍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的安拉对你还不够吗?’”40岁时,他“大彻大悟”,开始传教,吸引了许多忠诚的听众。他告诉我们,有些信徒以他的粪涂在脸上,以“得到祝福”。他建立苦行僧的寺院,并制定了一套规定,成为后世类似组织的典范,影响了苏菲派教派。

神秘主义与异端-东方伊斯兰教的思想与艺术(632—1058)

如圣奥古斯丁一样,艾卜·赛义德认为人之得救,是由于安拉的慈悲荣耀,而非人的善行,但是他认为得救是独立于天堂之外的精神解脱。安拉为人类一次又一次启开大门。第一次是悔改,然后是:

确信之门,因此他接受谩骂和忍受屈辱,并且确信这些将因它而逝…然后真主又为他启开爱心之门;但是他仍然具有“我爱”的想法……然后是结合之门……因此他体会到一切都是它,一切都是由它而来……他了解自己无权说“我”或“我的”……欲望也远离他而去,他自由且宁静……你永远不能远离私心,除非你去除它。使你远离真主的私心说“某人待我欠佳……某些是由我而做好的”——所有这些都是多神;任何事物都不依赖受造物,而依赖造物者。这些你必须明白,而且曾经说过,你必须坚定不屈……坚定不屈,意即当你说“一”时,你绝不再说“二”……说“安拉”并坚定地站在那里。

同样的“印度爱默生主义”(Hindu-Emersonian doctrine),也出现在可能是艾卜·赛义德的四行诗中:

我说:“你的美属谁?”

它回答说:“因为我本然自存,所以属于我;

我是爱人,被爱者,且是爱;

是美,是镜,也是观看的双目。”

因为当时没有教会将这些英雄封为圣徒,他们只被大众赞扬而封为圣者。在12世纪,《古兰经》不鼓励崇拜圣者,而是将之视为一种偶像崇拜,但是民众的自然情感势不可挡。早期的圣者伊布拉希姆·伊本·亚当(Ibrahim Ibn Adham),即亨特(Leigh Hunt)笔下的艾卜·本·阿德汗(Abou Ben Adhem)。这些圣者在大众的想象中具有神奇的力量:他们通过阅读和心灵感应,能知道千里以外的秘密;他们能吞火与玻璃而不受伤;他们能从火上、水上经过,能在空中飞行,在刹那间游行千里。艾卜·赛义德所谓的“心灵阅读”(mind reading),会令今天任何的神话作者惊叹不已。日复一日,宗教(某些哲学家推想为僧侣的产物)就在民众的需要、情感和想象之下,一再完成,先知们的一神教变成了群众的多神教。

伊斯兰教的正统派在教会中接受了苏菲主义,并给予它相当程度的表达和信仰自由,但是这个精明的政策却不适用于暗藏政治变革企图与摒弃法律、道德的异端。许多半宗教、半政治的反动,均可归为以实玛利派。依什叶派教义,阿里的每一后代,直到第十二代,都是神灵的化身或伊玛目(Imam),而每一个伊玛目都指定了他的继承者。第六代贾法尔·萨迪克指定他的长子以实玛利继承他。据说,以实玛利贪恋杯中之物,贾法尔便取消了他的任命,选择另一个儿子穆萨做第七代的伊玛目(约760年)。有些什叶派教徒坚持以实玛利的任命是不可取消的,并尊他或他的儿子穆罕默德为第七代与最后的伊玛目。一个世纪以来,以实玛利派徒众只保持着很小的规模,后阿什杜拉·伊本卡达(Abdallah Ibn Qaddah)自任为领袖,派教士到整个伊斯兰国家传播第七代的教义。在加入该派之前,皈依者要秘密宣誓绝对服从“大主人”(Dai-d-Duat)。教旨分为对教外人士与教内秘传:他们告诉新皈依者,经过九个入教的步骤之后,一切遮蔽都要去掉,“秘密教义”(上帝是全部)将向他显示,然后他就高于一切信条与规律。在入教的第八个步骤,他们告诉皈依者,“最高的存在”是不可知的,对它的崇拜并不足以报答它。此外,他们宣称救世主必将降临而建立一个平等、公正、博爱的政权。这个特殊的宗教团体在伊斯兰及时形成一股力量,席卷了北非和埃及,建立了法蒂玛王朝。在9世纪时,由它产生的运动,几乎结束了阿巴斯王朝的统治。

当艾卜杜拉·伊本卡达于874年去世时,一位名叫哈木丹·伊本·艾什拉斯(Hamdan Ibn al-Ashrath)的伊拉克农夫,大家都称他卡尔马特(Qarmat),成为以实玛利派的领袖,这一教派有段时间在亚洲极有力量,并被称作卡尔马特派(Carmathian)。他计划推翻阿拉伯,恢复波斯帝国,秘密地征召了成千个支持者,并说服他们捐出财产与收入的1/5作为基金。又一次社会革命进入了以神秘形式为外表的宗教:卡尔玛特派提倡共产公妻,将工人组成行会,宣传普遍的平等,对《古兰经》采取寓意性的自由解释。他们轻视正统派的仪式与斋戒,嘲笑那些向庙堂与石头崇拜的“笨驴”。899年时,他们在波斯湾的西岸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国家。900年时打败了哈里发的军队,几乎使其无一生还。902年,他们攻入叙利亚,直抵大马士革城下。924年,他们吞并了巴士拉,然后是库法。930年,他们抢掠了麦加,杀死了30万穆斯林,抢走了大批的财物,包括克尔白的幕和黑石本身。951年,在法蒂玛王朝哈里发曼苏尔·伊本·阿比·阿米尔的命令下被送回原处。最后,人民终于联合起来保卫财产和秩序不受威胁。但是它的教义与暴乱一直延续到下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