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安定与和平的环境中,意大利的拉丁文学得以充分发展。加西道拉斯曾经担任奥多阿卡及西奥多里克的秘书。在后者的建议之下,他写了《哥特人历史》(A History of the Goths),该书的目的在于告诉高傲的罗马人,哥特人也有高贵的祖先和伟大的英雄。加西道拉斯的态度或许较为客观,他写了一本编年史,是从亚当至西奥多里克的世界编年史。在他结束了颇长久的政治生涯后,他将自己的信函和政府文件搜集起来,编成集子。其中有些内容有点荒谬,有些内容有点夸张,还有相当篇幅用以赞美他及国王非凡的道德修养和政治才能。约540年,他在经历过两届政府的没落之后,退隐到他在卡拉布里亚的斯奎拉塞的庄园,修建了两座修道院,过着半是大公、半是修士的生活,最后以93岁高龄去世。他教导在一起生活的修士抄写异教及基督教手抄本,并准备一个特殊的房间——缮写室,做这项工作。他的做法为其他宗教机构所模仿,现在我们看到的许多古代文学作品都是由加西道拉斯创始的这种修道院以抄写方式保存下来的,在最后几年中,他编写一本教科书《宗教与俗世研究课程》(Institutiones Divinarum et Humanarum Lectionum),该书大胆为基督教徒阅读异教文学辩护,并且依照马提亚努斯·卡佩拉(Martianus Capella)的做法将学习课程分成低级部分和高级部分,这种做法被中古时代的教育广泛采用。
波伊提乌的一生可以说是与加西道拉斯相同,除了两人的寿命不同。两人都是出生于富有的罗马家庭,担任西奥多里克的大臣,努力在异教与基督教之间建立一道桥梁,写下枯燥但千年以来被人不断阅读和珍视的书籍。波伊提乌的父亲于483年任执政官,岳父小叙马库斯是曾为胜利之神祭坛奋斗的叙马库斯的后代。他在罗马接受了最好的教育,然后又在雅典的学校中度过18年学习生涯。回到坐落在意大利的别墅后,他终日埋首于研究。他决心挽救将要没落的古典文化,因此他将一位学者最宝贵的时间,奉献于以明晰的拉丁文概要地记载欧几里得的几何学著作、尼科马科斯的数学著作、阿基米德的力学、托勒密的天文学……他对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及逻辑论述,波菲利的《亚里士多德范畴导论》(Introduction to the Categories of Aristotle)的翻译使在其后700年间,逻辑学有了主要教材和概念,并且开启了实在论与唯名论之间长期的争论。波伊提乌也有神学上的著作:在一篇论三位一体的论文中他曾为正统基督教教义进行辩护,并定下这一原则——当信仰与理智冲突时,信仰应居于首位。这些著作在今天看来几乎没有阅读的价值,但是它们对中古思想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
因为受到家族的影响,波伊提乌放弃玄妙的研究而进入政治生活的漩涡中。他步步高升,先是执政官,再是皇帝特使,再次是各机构总管,即首相(522年)。他以慈善和雄辩出名,人们将他比为狄摩西尼斯和西塞罗。但是树大招风,宫廷中的哥特族官员不满他同情罗马人和天主教徒,使他受到国王的猜忌。西奥多里克这时已69岁,健康状况不佳,正试图以平稳的方式将一个信仰阿里乌斯异端的哥特家族对一个9/10的人口为罗马人、8/10的人口为天主教徒的国家的统治权移交给他人。他有理由相信贵族和教会都是他的敌人,他们正期待着他的死亡。523年,拜占庭摄政查士丁尼发布一项命令,将所有摩尼教信徒逐出帝国,并禁止所有异教徒担任文武官职——包括除了哥特人以外所有的阿里乌斯派信徒。西奥多里克怀疑这一细节的目的在于解除他的戒备,只要一有机会,哥特人的优待就会被撤销。他认为这一命令实在无以回报他给予西方正统教派的完全自由。那位曾写作反阿里乌斯异端之三位一体论文的波伊提乌,不就是由他擢升到最高的官职吗?就在523年,他曾将两个纯银的精致灯架送给圣彼得教堂以表示对教皇的敬意。但是他因保护犹太人而激怒了大多数人,暴民毁坏了米兰、热那亚及罗马等地的犹太教会堂,他则动用公款重建这些会堂。
就在这个多事之秋,西奥多里克又听说元老院阴谋将他罢黜。据说主谋是元老院主席和波伊提乌的朋友阿尔比努斯。这位仁慈的学者立即赶去见西奥多里克,保证阿尔比努斯的无辜,他说:“如果阿尔比努斯是罪犯的活,则我及整个元老院都有罪。”三位名誉不佳的人指责波伊提乌参与这一阴谋,他们并且出示一份文件,上有波伊提乌的签名,内容是邀请拜占庭帝国重新征服意大利。波伊提乌否认一切指控,并指斥该文件是伪造的,但是后来他承认:“如果有任何自由的希望时,我自然会极力去抓住。如果我知道有个反叛国王的阴谋……你不可能从我这里探听到这阴谋的。”他终被逮捕(523年)。
西奥多里克试图与拜占庭皇帝达成谅解。他以一位哲学家国王的口吻写信给查士丁尼:
伪称有权主宰良心乃是僭夺上帝的特权。就事物的本质而言,君主之权仅限于政治管理,君主仅有权处罚妨碍公共安全的人。最危险的情形是,一位君主因为部分臣民的信仰与他自己的信仰不一样,就立刻驱逐他们。
查士丁尼回答说,对那些无法得到他信任的人他有权不授予官职,并且信仰的一致是维护社会秩序所必需的。东方的阿里乌斯信徒要求西奥多里克保护他们。他请求教皇约翰一世前往君士坦丁堡为阿里乌斯派信徒说情,教皇认为这不是一个誓言毁灭异教的人应担任的工作,但是西奥多里克坚持其立场。约翰一世在君士坦丁堡受到非常礼遇,但是毫无收获。结果西奥多里克指责他叛逆,将他下狱。一年后约翰死于狱中。
同时,阿尔比努斯和波伊提乌受到国王的审讯,被判有罪并处死刑。元老院大吃一惊,通过决议指斥他们两人,没收他们的财产,并通过这项判决。叙马库斯为其女婿辩护,结果自己也被逮捕。在狱中的波伊提乌写下了中古时代最著名的著作之一——《哲学之安慰》(De Consolatione Philosophiae)。在该书不出色的散文与迷人的韵文之间,字里行间是悲伤的字句:只有坚忍地听任变幻无常的命运摆布,试图英勇地调和好人的厄运与上帝的仁慈、全能和先见。波伊提乌想起了在生活中曾得到的各种福祉——财富,以及“高贵的岳父,贞淑的妻子”和可资模范的子女。他忆起了他的显贵地位,及他滔滔不绝地向元老院发表演说时,两位主持的执政官都是他的儿子。他自言自语说,这种幸福无法永远存在,命运必须偶尔以警诫的一击平衡之,如此充足的幸福可以原谅这样致命的灾祸。但是回忆往昔幸福时光可能使痛苦加深,波伊提乌在一句后来出现于但丁诗中人物弗朗西斯科口中的话说:“遭逢厄运时,如果以往曾经有过幸福的日子,则这是最令人难受的不幸。”他问“哲学夫人”(Dame Philosophy)——他以中古时代习惯将哲学拟人化——真正的幸福在何处。他发现幸福不在于财富或光荣,享乐或权力。他得到的结论是,除非与上帝结合在一起,否则没有真正或稳固的幸福,“幸福是与神在一起”。很奇怪,这本并没有提及个人不朽、基督教或是任何特定的基督教教义,仿佛出自芝诺、爱比克泰德或奥勒留之手。异教哲学的最后一部著作是一位基督徒所写的,他在去世之际想念雅典而非戈尔戈塔。
524年10月23日,刽子手来了。他们用一根绳子勒他的颈部,将绳子拉紧,直到他的眼球迸出眼眶,然后他们用棍棒把他打死。几个月后,叙马库斯也被处死。根据普罗科匹乌斯的说法,西奥多里克为曾迫害他们两人深深自责而至哭泣。526年他也追随他的两位受害者进入坟墓。
他死后不久,他的王国也跟着灭亡。他曾命他的孙子阿塔拉里克(Athalaric)继承王位,但是阿塔拉里克年仅十岁,他的母亲阿玛拉逊莎以他的名义进行统治。她是受过良好教育且多才多艺的女人,是加西道拉斯的朋友,可能也是他的学生。加西道拉斯像为她父亲服务一样效劳于她。但是她太倾向罗马人的做法使其哥特族臣民感到不悦,他们反对她以古典著作作为国王的教材,他们认为如此将使国王变得文弱。她同意国王接受哥特族教师的教导,但是他沉湎于女色,18岁即死去。阿玛拉逊莎与其堂弟西奥达哈德共据王位,但是由她负责统治。不久西奥达哈德即将她推翻并关入监狱。她请求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援救她,贝利沙鲁斯奉命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