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世纪和5世纪,高卢在罗马帝国西方各省中,就物质而言最为繁荣,就知识而言最为先进。土壤肥沃,手工艺精良,河川及海上贸易兴盛。由政府支持的大学兴起于纳博讷、阿瑞斯(Aries)、图卢兹、里昂、普瓦捷、特里尔和波尔多、马赛,教师及演说家,诗人和贤者拥有着政治家及拳师般的地位和声誉。随着奥索尼乌斯和西多尼乌斯两人声名鹊起,高卢成为欧洲文学的领导者。
德奇穆斯·马格努斯·奥索尼乌斯(Decimus Magnus Ausonius)是一位诗人,也是高卢“白银时代”(Gallic Silver Age)的象征。约310年,他出生于波尔多,是当地一名医生之子。他在当地接受教育,后来他以六音步诗描写他老师的德行,他只记得他们的微笑而忘记了他们的责打。他过着单调的生活,后来成为波尔多的一位教授,教授文法(文学)及修辞(演讲术和哲学),后来他成为未来皇帝格雷先的教师。他写到其父母、伯叔父、妻子、儿女及学生时流露出来真挚感情,他很愉快地描写他承继自父亲的住屋和田地及他希望在何处度过他的余生。他结婚不久后对太太说:“让我们永远像现在这样生活,让我们不要放弃我们在初恋时为彼此取的名字……你我俩人将永远年轻,你在我眼中永远是美丽的。我们不要理会岁月的增长。”不久后,她为他生的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几年后他深情地谈及这件事:“对于你的离去我一直很悲伤,名字跟我一样的第一个孩子。正当你练习着要将牙牙学语变成孩童时代的第一次说话时……我们却为你的逝世而悲叹。你躺卧在你曾祖父的怀中,在他的墓穴中。”他的妻子在为他生了一女一子之后,便与世长辞了。他对她有着很深的爱情,所以不再续弦。他老年时曾痛苦地描述丧妻之痛,那座她曾用双手照料过、用双足走过的房子弥漫着忧郁的寂静。
他的诗歌有着温柔的感情,纯正的拉丁文有如维吉尔一般流畅,受到了当时人们的喜爱。后来圣徒波利努斯将他的散文与西塞罗相比,叙马库斯则认为维吉尔的诗,没有一首比得上奥索尼乌斯的《摩泽尔河》(Mosella)。这位诗人与格雷先同住在特里尔时,便喜欢上了这条河流。他描写这个由葡萄园、果园、别墅及欣欣向荣的农庄所构成的伊甸园,他使我们感受到河畔的鲜绿及水流的美妙音响,然后他以涵盖一切的突降法,写给河中可爱小鱼一篇连祷辞。奥索尼乌斯在六十年的文学研究之后,心中所能迸发出的也只是文学的热情。他的诗是友情的金玉佳句,颂美的连祷,但是由于我们没有遇到这样有魅力的伯叔或教授,很难为这些赞美诗感到兴奋。
瓦伦提尼安一世逝世时(375年),继任帝位的格雷先召来他年老的老师,赐给他一连串的官职。他陆续担任过伊利里亚、意大利、非洲、高卢等地的行政长官,最后以69岁的高龄出任执政官。在他的促请之下,格雷先下令由政府资助教育事业,诗人、医生以及古代艺术品受到保护。出于他的影响,叙马库斯被任命为罗马的行政长官,波利努斯也被任命为一省总督。当波利努斯成为圣徒时,奥索尼乌斯感到悲伤,因为到处受到威胁的罗马帝国急需这类人才。奥索尼乌斯也是基督徒,但不很虔诚。他的兴趣、写作题材、诗韵和神话都属于轻快活泼的异教。
在年近70岁时,这位老诗人回到了波尔多,在这里度过余下的20年。这时他已做了祖父,他年轻时的赞美孝顺的诗篇这时有祖父般的慈爱相呼应。他告诉孙儿说:“不要害怕,虽然学校中时而听到鞭打之回响,并且老师脸色阴沉;早晨时光来临时,不要让哭声或鞭打之声令你心悸。老师手里挥舞着藤条当王笏,装备着桦枝……只不过是让人害怕而已。你的父母亲当年都曾经历这一切,并且还活到现在以安慰我平静的老年。”幸运的奥索尼乌斯,能在蛮族洪流来到之前度过其一生!
阿波利纳里斯·西多尼乌斯(Apollinaris Sidonius)之于5世纪的高卢散文,正如奥索尼乌斯之于4世纪的高卢诗歌。他出生于里昂(432年),父亲担任高卢的行政长官。他的祖父也曾担任同一职位,母亲是455年即位的皇帝阿维图斯(Avitus)的亲戚,西多尼乌斯后来于452年娶其女为妻。这种关系是再好没有了。帕皮亚尼拉(Papianilla)给他克莱蒙(Clermont)附近的一所豪华别墅作为嫁妆。有好几年他的生活便是访晤他的贵族朋友。这些人都是有教养的人,并有赌博和懒惰的特长。他们住在乡下宅第,很少参与政治。他们无力保护其奢华的生活不受入侵的哥特人的侵扰。他们不喜爱城市生活,这时的法国及英国的富人都避居乡村而不喜欢城市。在这些宽广的别墅中——有些拥有125个房间——舒适高贵的设备一应俱全:带镶嵌的地板、柱厅、风景壁画、大理石及青铜雕刻品、大壁炉和浴室、花园和网球场,宅第周围的林地,可供先生女士放鹰打猎。几乎每个别墅均有一间图书室,陈列着古代异教典籍和一些著名的基督教经典。西多尼乌斯的许多朋友都是书籍收藏家,在高卢也像在罗马一样,总有一些富人重视装帧甚于内容,满足于他们从书籍封面得到的文化。
西多尼乌斯代表了此种优雅生活较好的一面——好客、有礼、愉快、道德高尚,会写清秀的诗句及美妙的散文。当阿维图斯前往罗马即帝位时,西多尼乌斯陪他一道,并致欢迎辞(456年)。一年后阿维图斯被废,他又一同回到高卢。但468年,他回到罗马,在西罗马帝国最后的动荡中担任罗马市的行政长官。在混乱中他仍能优容自处,他模仿普林尼及叙马库斯的书信,描写高卢和罗马的上层社会,他也同样具有虚荣和优雅的品质。文学这时已没有什么内容,并且太过谨慎,以至于仅剩形式和魅力。在这些最好的信中,反映了对受过教育的绅士们那种仁慈的容忍和同情的了解,这些成为了高卢文学的代表。西多尼乌斯将罗马人对随笔的爱好带入了高卢。从西塞罗和塞尼加,经过普林尼、叙马库斯、马克罗比乌斯(Macrobius)、西多尼乌斯,到蒙田(Montaigne)、孟德斯鸠(Montesquieu)、伏尔泰、勒南(Renan)、圣伯夫(Sainte Beuve)及安纳托尔·法朗士一脉相传,几乎是同一思想的轮回转世。
为避免对西多尼乌斯有所误解,我们必须指出他是位好基督徒和勇敢的主教。469年,他出人意料地不愿马上从俗世身份转任克莱蒙的主教。这时的主教不但是精神上的引导者,还是民事管理者。安布罗西及西多尼乌斯等既有经验,又有富人所具有的一些条件,要比神学方面的高深学问显得更令人信服。西多尼乌斯在神学上并没有什么造诣,但是也很少诅咒人。他将银器送给穷人,总是宽恕他人的罪。从他所写的一封信中,我们可以察知他教会中信徒的祷告偶尔会因为吃点心中断。当西哥特的国王欧瑞克(Euric)决定并吞奥弗涅时,残酷的现实冲入了这种愉快的生活。连续四年的夏天,哥特人都围攻奥弗涅的首都克莱蒙。西多尼乌斯以外交手腕及祷告抵抗来犯的蛮族,但是失败了。城陷之时他被敌方俘虏,并被监禁在卡尔卡索纳(Carcassonne)附近一座堡垒中(475年)。两年后他获释,并恢复主教的职位。此后他活了多久,我们无法得知。但是他于45岁时便表示希望“神圣的死,使我从目前生活的痛苦和重担中解脱出来”。他对于罗马帝国已失去了信心,而将他对文明的所有希望,寄托于罗马教会。教会终于原谅他那半异教色彩的诗,而封他为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