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特鲁斯坎人(Etruscan)也是历史上的难解之谜。他们统治罗马百余年,遗留给罗马的影响甚为深远,不了解他们就很难了解罗马。然而,罗马的文学却闭口不谈他们,好像一个高贵的夫人极想在大家面前忘记其青春时代的浪漫一样。正如意大利的学者所提供的,他们的文化是以埃特鲁斯坎人的遗迹为基础;而在诗歌、戏剧及历史方面,也有许多“已逸文学”(lost literature)的征候。但是,其语言迄今仍只有少数几个字能够认出,今天的学者们对于埃特鲁斯坎人的神秘,比商博良(Champollion)以前对法老时代的埃及所知还少。
因此,埃特鲁斯坎人究竟是什么人、何时以及从何处而来,迄今仍是争论的话题。也许旧的传统已经被人太轻易地抛弃了。而那些卖弄学问的人,喜欢否定非正史流传下来的公认事实。希腊史学家和罗马史学家,绝大多数人都假定埃特鲁斯坎人来自小亚细亚。他们的宗教、服饰及艺术,有许多部分暗示着一种来自亚洲的特色;但也有许多部分,则是出自意大利本土。埃特鲁里亚(Etruria)的文明很可能是维拉诺瓦文化的一个支流,在商业上曾受希腊和近东的影响。然而一如大家所相信的,埃特鲁斯坎人本身,则是来自小亚细亚——可能是吕底亚(Lydia)——的入侵者。不管怎样,他们超强的杀戮性,使他们成了托斯卡纳(Tuscany,罗马北方的地区)的统治阶级。
我们不知道他们在何处登陆,只知道他们发现、征服及发展了许多城市——不再是以前那种用泥和草筑成的村庄,而是有围墙的小镇,按几何图形划定的街道。他们的房屋也不再是用泥土,而是用烧硬的砖或石头筑成。他们的12个社区,组成一个松弛的埃特鲁斯坎联邦(Etruscan Federation),由如下几个城市支配:塔奎尼乌斯(Tarquinii,今科尼多,Corneto)、阿雷提乌姆(Arretium,今阿雷佐,Areo)、帕鲁西亚(Perusia,今佩鲁贾,Perugia)及维爱(Veii,今伊索拉,Isola)。 然而由于山地及森林阻隔,彼此之间交通运输困难。各个城市的人民像希腊人一样妒忌好战,他们只关心自己的独立城邦,很少团结对外。他们只顾及自己的安全,每逢其他城邦遭受攻击时,往往袖手旁观。于是,这些城邦一个接一个地都被罗马征服了。但是,这些同盟城市在公元前6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形成了意大利半岛内最强大的政治力量,包括一支组织精良的陆军、一支著名的骑兵及一支强大的海军,以至于有一个时期统治了迄今仍被称为第勒尼安海(即埃特鲁斯坎,Tyrrhenian Sea) 的全部水域。
埃特鲁斯坎各城邦的政府,也像罗马一样,最初是君主政体,以后变成了一些“头等家族”(first families)组成的寡头政体,渐渐地又给予有产公民组成的议会以每年选举官员(magistrates)之权。就我们所能理解的墓地绘画和浮雕来看,那完全是一个封建社会,土地属贵族所有,维拉诺瓦农奴及战争所俘的奴隶从事耕种,所有剩余产品皆供贵族地主奢华享受。他们通过训练,在森林与沼泽中开垦了托斯卡纳,并发展了一套农村灌溉与都市暗沟排水系统,这在同时代的希腊是没有的。埃特鲁斯坎的工程师们开山凿石,建筑排水隧道,以排泄过多的湖水,并建筑有排水沟的大道。早在公元前7世纪,埃特鲁斯坎人的实业是开采西海岸的铜及厄尔巴岛(Elba)的铁,铁矿石运到波普洛尼亚(Populonia)熔解,再将生铁在意大利全岛出售。埃特鲁斯坎商人进出于第勒尼安海上,从事贸易,从北欧下至莱茵河及罗讷河地区,越过阿尔卑斯山,带回琥珀、锡、铅及铁,并在地中海的每一个重要城市出售其产品。约公元前500年,埃特鲁斯坎各城市各自发行货币。
埃特鲁斯坎人在其坟墓中刻绘自己的像:粗矮结实、大头,差不多完全是阿纳托利亚人(Anatolian)的容貌,肤色是红的,特别是妇女的肤色。但是,他们擦胭脂的历史则与文明一样古老。女人以美丽著名,有些男人的面貌也很斯文高雅。其文化已发展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因为在他们的坟墓中,曾经发现过补假牙架子的样本。他们的牙科医术也像医学及外科手术一样,自埃及和希腊输入。男女都留长发,男人很喜欢蓄须。他们的衣服仿效伊奥尼亚人的式样,内衣像古代希腊人的袍子,其外袍后来就变成罗马人的礼服。男女皆爱好装饰物,因此他们的墓中有很多珠宝。
如果我们从坟墓中画像所表现的快乐来判断,埃特鲁斯坎人的生活也和克里特岛人一样,以战斗而坚强,以豪华而柔和,以节庆赛会而快活。男子参与战斗,干劲十足,并从事各种男性运动。他们打猎,在竞技场斗牛,沿着危险的赛程驾驭战车,有时候是四马并驾的车子。他们投掷铁饼和标枪、撑竿跳高、竞走、摔跤、拳击以及格斗。这些比赛都很残酷无情,因为埃特鲁斯坎人也像罗马人一样,认为使文化进步到离兽性太远,是极为危险的。不够英雄气概的人则挥舞哑铃、掷骰子、吹笛子或跳舞。坟墓中的画也描绘着饮酒狂欢的情景。有时候也举行只有男人参加的酒会,也有醉后交谈的各种姿态。然而,时常总是男女同在,穿着富丽的服饰,成双成对地靠在漂亮的长椅上,或吃或饮,旁边由奴隶伺候着,有舞蹈和音乐助兴。男女偶尔也以色情的拥抱来点缀席间。
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女子,可能是高等妓女,相当于古希腊的艺伎(hetaira)。如果罗马人的传说可信,埃特鲁斯坎的少女也像希腊属亚洲及日本武士时代的少女一样,获准以卖淫获得她的嫁妆。在普劳图斯(Plautus,古罗马喜剧作家)剧中的一个人,控告一个少女“以托斯卡纳人的方式出卖皮肉而获致婚姻”。可是,在埃特鲁斯坎人中妇人的地位很高。绘画上所表现出来的,在生活的每一方面女人都很突出。其亲属关系可从母亲考察出来,使人再度想起亚洲血统。教育并不限于男性,因为塔奎尼乌斯首任国王的夫人塔纳奎(Tanaquil)除精通政治权谋外,也精通数学和医学。泰奥彭波斯(Theopompus)曾认为埃特鲁斯坎人属于公妻社会,但是,没有遗迹留传下来,以证实这个柏拉图式的乌托邦。那些图画有许多都是描写夫妇和谐与家庭生活的场景,孩子们在左右做着顽皮的游戏,快活天真。
其宗教对消极的道德,极尽讽刺之能事。埃特鲁斯坎人的万神庙,以其充分的装备来吓阻日益增长的自我主义,而使家庭的责任易于履行。最大的神是掌管雷电的丁尼亚(Tinia),在其左右,有“十二大神”,好像一个委员会,无情地执行丁尼亚的命令。这些神太伟大了,谈及他们的名字是犯渎神罪的(因此我们也就不必提他们的名字)。特别可怕的是地狱的男女主神曼图斯(Mantus)和曼尼亚(Mania),各有一群有翅膀的恶魔为其执法。最不易满足的是命运女神拉莎(Lasa or Mean),手里舞着蛇或剑,用铁笔和墨书写,用铁锥和钉子固定,以执行她的毫不通融的命令。比较愉快的是拉瑞斯(Lares)和珀那忒斯(Penates)——置放在炉边的两种小神像,象征在家和出外的神灵。
以研究羊肝或飞鸟断定未来的卜巫术,可能是巴比伦人传给埃特鲁斯坎人的。但是,依照他们自己的传说,此事是一个圣童启示他们的。这个圣童是丁尼亚的孙子,他从一个刚翻过的畦沟里出生,就以圣哲的智慧开始说话。埃特鲁斯坎人的最高祭礼,是以一只羊、一头牛或一个人作为牺牲。作为牺牲的人,或被斩杀,或在大葬礼中被活埋。有些时候将战俘屠杀,作为神前的一次赎罪。因此,在阿拉利亚(Alalia)俘获的腓尼基人,便在卡西里(Caere)的会堂被石头打死。公元前358年所俘虏的约300名罗马人,则在塔奎尼乌斯成为献祭品。埃特鲁斯坎人显然相信,他们每杀死一个敌人,就可以从地狱中解救一个灵魂。
埃特鲁斯坎神学的最得意之处,在于对地狱的信仰。我们在其坟墓画像中所见的死者的灵魂,被守护神带往地府法庭,在那里进行最后审判,给他一个为生前行为辩护的机会。如果辩护失败,他就被判有罪,要受种种折磨,其痕迹留在维吉尔的作品中、早期基督教的地狱观念中,且借但丁的《地狱篇》流传了2000余年。好人不会受到那些惩罚,被罚者的痛苦也可因其活着的朋友的祈祷或牺牲而得以减轻。已被拯救的灵魂,从地狱升到天堂,在那里享受着墓中图画所描写的欢乐与豪华的神仙生活。
对于死者,埃特鲁斯坎人通常都予以埋葬。那些有钱人家的死者,则被安置在赤陶做成或石头雕成的棺材里,棺盖上刻绘着一部分像死者、一部分像古希腊阿波罗神的微笑人像。这方面,是埃特鲁斯坎传统对中世纪艺术的又一贡献。有时也将死者火葬,然后将骨灰置于瓮中,骨灰瓮上也绘有死者的画像。在许多例子中,骨灰瓮和坟墓都模仿一幢房屋。有时,坟墓是自岩石中凿开的,分成几个房间,放置一些家具、餐具、花瓶、衣服、武器、镜子、化妆品及宝石等,作为其死后生活之用。在卡西里的一座坟墓中,一个战士的骨骼,躺在一张保存得极为完整的铜床上,床的旁边还摆放着武器和战车。在其后面的一个房间里,有女人的装饰品和珠宝,那个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那堆曾是她可爱身体的灰尘,仍旧裹在她所穿的婚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