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的失败加速了正统宗教的衰微。城市的诸神已被证明无法保卫城市,因此也就失去了人民的信仰。居民之中杂有外国商人,他们不参加公务及宗教的生活,但是他们可笑的怀疑论却在城市公民之间传播。古老的当地诸神的神话,还残留在农民与无知的市民心里以及官方的礼仪中。受过教育的人以它为文艺创作的题材,半自由分子则痛加抨击,上层阶级支持神话以帮助维持秩序,且反对公开的无神论。都市的发展带来了诸神统一的象征,并助长了模糊的一神教观念,哲学家则在不太公然违背正统信仰的情况之下提出了泛神论。在约公元前300年,西西里墨西拿人欧伊迈罗斯公布了他的《圣典》(Hiera Anagrapha)。他在这里说,神是自然力量的人格化,或更常见的,是由大众的想象或感谢其对人类的好处而被奉为神明的英雄人物。神话是寓言,而宗教典礼原是悼念死者的仪式。宙斯是死于克里特岛的一个征服者,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是妓院的创始人与赞助者,克罗纳斯吃他自己小孩的故事只是表示地球上曾有吃人肉的习俗而已。这在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曾引发激烈的无神论争论。
然而怀疑论是令人不舒适的,它使大家的内心与想象感到空虚,而这种空虚不久便要吸收新颖而有鼓励作用的教条了。哲学及亚历山大的胜利已为新教派做好铺路的工作。公元前3世纪的雅典,对许多外来宗教的传入,深感不安。其中几乎每一种都有天堂地狱的说法,致使伊壁鸠鲁也像1世纪的罗马人卢克莱修一样,义不容辞地出面指斥宗教是心地和平及生活乐趣之敌。当时的新庙宇——甚至包括雅典的在内——都供奉着伊西斯、塞尔皮斯、本第斯、阿多尼斯或其他异国的神。 埃莱夫西斯神秘仪式 十分流行,而且埃及、意大利、西西里及克里特等地皆已仿效。酒神与戏剧之神狄奥尼索斯仍然很受欢迎,直到最后被收入基督教为止。俄耳甫斯原出自东方,重新与东方的宗教接触后,吸引了许多新信徒。旧宗教完全贵族化,不准外国人及奴隶参加。新的东方教派则接纳一切男女,不分外国人、自由人或奴隶,对所有阶级的人一概许以永生的机会。
科学到达顶点,迷信却十分盛行。提奥夫拉斯图斯对《迷信者》的刻画显示文化的力量是多么薄弱,甚至在启蒙与哲学的重镇也是如此。“七”是无上神圣的数字,如七颗行星、每周七日、七大奇景、人类的七段时期、七重天堂、七重地狱之门。由于与巴比伦通商,占星术又恢复了力量。许多人认为星座就是掌握个人及国家命运每一个细节的神。每个人的性格,甚至思想,都是由他出生时当令的恒星或行星决定的,因此有人属于木星而乐观,或属于水星而机敏,或属于土星而阴沉。甚至最不迷信的犹太人也常说“祝你星运亨通”以示祝福。天文学曾与占星术对抗以求自存,但在2世纪失败了。整个大希腊世界到处都崇拜泰奇——伟大的命运之神。
我们只要联想一下,或只要有善于观察的才能,便能明了一个国家失去其传统宗教的后果。古希腊文明原是建立在人民对城邦的忠心与古典的道德上,其根源虽在民间风俗而不在宗教热诚,但已因超自然的信仰而力量大增。如今,受过教育的希腊人失去了宗教信仰,也失去了爱国心;城邦界限已被几个王国消除;道德、婚姻、亲子关系及法律已因知识增广而与宗教分离。伯里克利的启蒙运动(Periclean Enlightenment)曾在一段时期像近代欧洲的启蒙运动一样,有助于维持道德。人道主义的情感已有发展,并且掀起了比较强烈的——但无效果的——反战情绪。诸城市及个人之间的仲裁制度已经产生。希腊人举止愈重礼貌,争论益趋文雅。宫廷仪节原是帝王安全与权威的保障,如今也像后来中世纪一样流入民间。当罗马人来到时,希腊人对他们那些粗野的举止及鲁莽的作风竟大感震惊。生活更加优美;妇女行动益见自由,还激励男人去培养他们所不习惯的优雅风度。这时男人已开始剃须,虽然在拜占庭与罗得斯岛两地认为这是没有丈夫气概的表现而通过法律加以禁止,但剃须仍然风行。追求快乐消耗了上层阶级成年人的生命。伦理与道德上的老问题——如何使个人自然的享乐主义与国家必需的禁欲主义相调和——在宗教、政治或哲学上,都没有找到答案。
教育已被推广,但内容浅薄。正如其他一切讲求智力时代的情形一样,偏重知识的灌输而忽略了人格的培养,其结果是产生大群半受教育的人,与劳作及土地完全脱离了关系,像船上松脱的货物一样,在国内到处游荡而心怀不满。有些城邦,如米利都及罗得斯,已设有公立学校。在忒俄斯及希俄斯,男女学童在一起受教育,实行了原仅见于斯巴达的公平待遇。健身馆已演变成中学及大学,内有教室、大讲堂与图书馆。摔跤场一时兴起,在东方各地尤受欢迎,但公开比赛却以重力不重技的拳击为主,已变质为职业性的竞争。希腊人原是运动家的民族,如今已变成旁观者的民族,他们宁愿观赏比赛,而不亲自下场了。
性道德废弛,甚至超过伯里克利时代的宽松标准。同性恋依然很普遍,特奥克里托斯的西美萨说:“少年德尔菲斯正在恋爱,但对方是男是女则不得而知。”德米特里曾向雅典人征收250塔伦(75万美元)的税金交给他的情妇拉米亚,其理由是她需要此款作为购买肥皂的费用,愤怒的雅典人说这位女士必定十分肮脏。妇女裸体舞被视为风俗的一部分,并曾在马其顿国王御前表演。雅典人的生活,在米南德的剧本中曾被描绘成一套轻薄、勾引及私通的三部曲。
希腊妇女曾积极参加文化工作,对文学、科学、哲学、艺术皆有贡献。士麦那人亚里斯托达玛曾在全希腊朗诵自己的诗篇,并得到许多荣誉。像伊壁鸠鲁那样的哲学家曾毫不迟疑地收妇女入学。文学已开始重视女人的肉体美,不再歌颂其为人母的价值与风韵。在这段时期,崇拜女性美的文学及香艳爱情的诗歌与小说也一同兴起了。随着妇女的部分解放,出现对整套母道的反叛,节制家庭人口已成为当时显著的社会问题。堕胎的妇人唯有在违背丈夫意愿或听从情夫怂恿的情况下才会受到制裁。孩子出生后往往即遭遗弃。在古希腊城市里,平均每100个家中,养育一个女儿以上的只有一家。据波塞第普斯的记载:“即便是有钱人,也会遗弃女儿。”姐妹极为少见。很多人家只有一个孩子,或完全没有。有一种记录使我们可追溯公元前200年左右米利都城中79个家庭的生殖率:32家各有一个孩子,31家各有两个,总数是儿子108人、女儿28人。在艾瑞特利亚城中,平均每12家只有一家养育两个儿子,几乎没有一家养育两个女儿。哲学家宽恕杀婴行为,认为可以降低人口压力,但当低层阶级大规模效尤时,死亡率便超过生育率。宗教以前曾使人害怕死后灵魂无人照应而不得不求多产,此时已不再有胜过舒适及费用等考虑的力量了。外来移民在殖民地取代了原有的家庭,雅典地区及伯罗奔尼撒两地移民数目很少,因而人口降低。马其顿的菲利普五世曾下令禁止节制人口,在30年内仅使其人口增加了50%。由此可见,即便在半开化的马其顿本邦,人口节制也曾普遍流行。波利比奥斯所记关于公元前150年左右的情形:
整个希腊出生率极低,人口减少。因此,许多城市变成废墟,土地停止生产果实……由于男人已堕入奢侈、贪婪、懒惰的状态,他们不愿结婚,即使结婚,也不愿养育孩子,或最多养育一两个,以期让孩子在富裕中长大,然后去浪费他们的财富——这种罪恶在不知不觉中迅速增长。如果这一两个孩子之中有一个死于战争,另一个死于疾病,这个家庭便成为空户……于是许多城市逐渐衰竭而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