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善辩老者”(伊索克拉底)对当时政治家的影响如何,人言人殊,而对文学的影响却颇为直接而持久。 最先受其影响的是历史学家。色诺芬等人都模仿他的埃瓦戈拉斯(Evagoras) 文体,使传记成为希腊文学中的一种流行形式,而以普卢塔克的漫谈杰作达到顶峰。伊索克拉底把希腊通史的写作交给他的学生——西梅城的埃福罗斯,要他写下整个希腊,而非某一城邦的记录。埃福罗斯的这写得很好,同时代的人都把他的《世界史》(Universal History)和希罗多德的作品相提并论。伊索克拉底又把当时发生的大事的写作交给另一学生——塞俄斯岛的泰奥彭波斯。泰奥彭波斯把这个题材收入他的巨著《希腊史》(Hellenica)和《腓力传》(Philippica)中。这两本描写生动、辞藻华丽的作品极获时人的激赏。约公元前340年,墨西拿城的狄凯阿科斯写了一部《希腊史》(Bios Hellados,英文书名为The Life of Greece)。
色诺芬是公元前4世纪仅存的历史学家。第欧根尼·拉尔修描写年轻时的他说:
色诺芬为人谦和,且是一个美男子。据说苏格拉底在小巷里遇见他,以拐杖堵着,不让他过去,问他所有日用必需品何处有卖。色诺芬回答后,苏格拉底又问他何处可使人转为善良。色诺芬无法回答,苏格拉底就说:“跟我来学。”于是,色诺芬就成了苏格拉底的弟子。
他在苏格拉底的诸弟子中较重实际。他很欣赏他老师心计的巧妙,也将他视为圣哲敬爱,但他更激赏言行一致的人。当有些人如阿里斯托芬所谓的尚在“观望”时,他已是一个幸运的军人。30岁左右时,他在年轻的小居鲁士手下带兵,参加库那克萨之战,并率领万人军安全撤退。在拜占庭,他加入斯巴达大军联合抵抗波斯,俘虏了一个有钱的米底亚人,并以其为人质获得一大笔赎金,以之安享余年。后来,他成为斯巴达国王阿格西劳斯的崇拜者,又成为阿格西劳斯的好朋友,便以阿格西劳斯为主题写了一部极佳的传记。在雅典向斯巴达宣战后,色诺芬陪同阿格西劳斯回到希腊,并决定效忠阿格西劳斯而不效忠其故乡。因此,雅典宣布将其放逐,并没收其财产。克罗尼亚之战时他帮斯巴达人作战,获得的报酬是当时归斯巴达管辖、位于埃里斯的西西里的一片地产。在那里他当了20年的乡下绅士,一面耕耘、打猎,一面写作,也以严格的斯巴达方式教育他的孩子。
由于被放逐,他才写得出那些使他成为当时著名作家的各类作品。他随兴所至写些关于驯狗、驭马、御妻、教导王子、与阿格西劳斯并肩作战或为雅典增加岁入的文章。在《远征记》一,他以身历其境的新颖笔调叙述万人军跋涉至海边漫长的旅途中紧张刺激(却不见得真实)的故事。在《希腊史》一,他从修昔底德停笔处开始,继续叙述希腊历史,到曼提尼亚之战为止,在该战役中他的亲生儿子格里路斯在刺杀伊巴密浓达后奋战至死。《希腊史》是一部凄凉的编年史,作者在认为所谓历史就是一连串永无终止的战争,一种虚幻而不合情理的胜败交替。虽说该书文笔轻快,人物刻画生动,但是所搜集的素材都经过精心挑选,以求证实斯巴达的优越。修昔底德的历史早已消失的迷信又出现在色诺芬的著作里,而且也召唤超自然力来解释事情的演变。而在《回忆苏格拉底》一,他也同样简明、同样狡诈地把苏格拉底描写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无论在宗教、伦理、博爱各方面都很正派,不过苏格拉底蔑视民主政体,而这一点却正是被放逐而渐归化斯巴达的色诺芬特别喜爱苏格拉底的原因。更不足以采信的是那本《宴会》,所记载的是色诺芬幼年时的对话。
不过,在《经济论》(Oeconomicus)一,色诺芬却已有自己的观点,而其言词间表露其保守性更使后人颇为入迷。当有人问起农业方面的知识时,苏格拉底坦率地承认他不知道,却还记得有钱地主伊斯克麦库斯的看法和做法。这个地主说出了狭隘的色诺芬对务农和从军以外各种行业的轻视。他除了透露耕田的秘诀以外,也讲到理财和御妻的艺术。在某些可与柏拉图的优雅相抗衡的字里行间,的伊斯克麦库斯告诉我们他教导他的新婚妻子——年纪只有他一半大——如何来理家、整理东西、以亲而不昵的态度管理仆人,不以虚浮的美貌而以善尽为人妻、人母及朋友之责来建立自己的令誉。伊斯克麦库斯说出了色诺芬对婚姻的看法,他认为婚姻不仅是肉体的结合,也是两人经济的结合,要是工作全都由匿名股东(银行户头设其名字者,多指妻子)来做时,婚姻就会崩溃。年轻的新娘愿意接受这一切,也许只不过是从未在家庭战场上打过胜仗的将军(译按:即新郎)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所述者大部分可信,不足采信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伊斯克麦底斯只费了三言两语的理论,就说服他的妻子不再涂脂抹粉。
在阐扬婚姻的大道理之后,色诺芬又在《居鲁士的教育》(Cyropaedia)一描写他对教育和政府的理想,有如故意和柏拉图的《理想国》相呼应。他在该很巧妙地把虚构传记的技巧应用到哲学上。他把居鲁士大帝的学习经过、他的事业和掌政情形作了虚构的叙述。他把故事叙述得极为戏剧化,仿佛真有其人其事,又以对话的方式使之生动,其间更穿插现存文学作品中最古老、最浪漫的爱情故事。他几乎完全忽略了文化方面的教诲,只注重能使孩童健康、能干、有荣誉感的方法;青年学子学到能使体魄强健的运动、打仗的伎俩、服从的习惯、命令部属和说服部属的本领。色诺芬认为,最好的政府应该是由那些致力于农业和军事方面的贵族阶级来辅助、来监督的开明君主政体。他很景仰波斯奖善惩恶的法律,更以波斯为例,向那些主张个人主义的希腊人指出联合数个城邦成一帝国,共享国内秩序与和平的可能性。跟菲利普一样,起初他也存着征服的美梦,而其结果则与亚历山大如出一辙,被他所欲征服的对象迷惑。
他虽然是一个绝佳的讲故事者,却只是一个中等的哲学家。除战争外,他几乎行行都是门外汉,他也思考过好些题目,却总是以一个将军的观点来思考。他渲染秩序的优点,却对“自由”一词无法置喙,我们由此可以想见当年雅典有多混乱。古代文人中若有人把他和希罗多德及修昔底德相提并论,那一定是由于他的文体之故——典雅、纯真、清新,西塞罗誉为“比蜜还甜”的行云流水般和谐的散文——富于人情味的特质,文字的晶莹质朴,使读者对文中的思想与主题能一目了然。色诺芬和柏拉图追随修昔底德和苏格拉底的情形,有如阿佩莱斯与普拉克西特列斯追随波利格诺托斯和菲狄亚斯——都是继承创新和冲劲之后到达典雅优美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