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斯托芬是一个集美、智慧与猥亵的综合而不可分的混合体。当灵感来时,他能写出最宁馨纯真的希腊抒情诗,没有人能译出其意境。他的对话本身即是生命,或者可以说比生命所敢表现的更迅捷流畅、更充满活力。在其风格中所陈露的旺盛生命力,是属于拉伯雷、莎士比亚、狄更斯等人那一类型。同时像他们一样,他的人物要比所有历史学家的作品予人以更真切的时代状况与气息,没有人能够不读阿里斯托芬的作品而了解雅典人。他的结构非常滑稽可笑,几乎像临时拼凑而成的那样草率,有时候戏已演至一半而主题已结束,其余东拼西凑而就。一般说来,他的趣味低级,用的尽是流畅平易的双关语与俏皮话,慢条斯理,冗长得令人气闷,而且必须细磨慢琢。在写《阿卡奈人》一剧时,为了其中一个人物,他花费掉连续8个月的时间。在《云》一剧中,人的粪便的主要形式与玄妙的哲学混合一起,每隔一页我们总可以看到屁股、屁、乳房、性器、交媾、鸡奸、手淫等字眼。他指控他的老对头克拉底努斯性放纵。他是古代诗人中最能超越时代距离的一个,因为没有事物比猥亵更无时间性。希腊作家中没有人比他更粗俗,尤其与欧里庇得斯相比,他似乎越发显得令人沮丧的粗鄙:希腊观众都极欣赏他们俩人的戏剧,实在叫人难以理解。
假若我们是十足的保守派,我们可以将所有这些兼容并包,理由是阿里斯托芬攻击任何形式的激进主义,而且诚挚地维护每一项古人的美德与罪恶。他是为我们所知的所有希腊作者中最不道德的一个,但是他希望以攻击不道德来弥补不道德。我们可以永远发现他站在富人的一边,但他抨击怯懦。不论欧里庇得斯在世时或去世时,他都捏造有关欧里庇得斯的故事,但是他攻击虚伪。他把雅典女人形容成令人难以相信的粗俗,但是他揭露欧里庇得斯对她们的毁谤。他虽然大胆地嘲弄神祇 ,若与苏格拉底相比,我们可以把他视作一名无神论者,然而他全心全意地为宗教,而且谴责亵渎神祇的哲学家。戏弄权势烜赫的克里昂且当面揭他的疮疤,是需要真正的勇气的。在宗教和道德处于自诡辩学家的怀疑论到伊壁鸠鲁的个人主义的潮流中,需要敏锐的观察力,才能察看出一项对雅典公众生活构成危险的基本因素。假若雅典接受他的若干建议,抑制其帝国主义,与斯巴达及早修和,并且以贵族的领导缓和伯里克利时代以后的雅典民主政治的混乱与腐化,雅典的情况或许不致变成如此之糟。
阿里斯托芬之所以遭遇失败,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忠言未能严谨地躬亲力行。雅典立法禁止人身攻击,他滥用污秽龊龌的词汇及随意谩骂,应负部分责任。虽然这项禁令被废止,政治批评的“早期喜剧”(Old Comedy)于阿里斯托芬死(公元前385年)前即结束,而为其较后期戏剧的习俗与传奇故事的“中期喜剧”(Middle Comedy)所取代。但是希腊喜剧剧场的元气随着其放肆、残酷无情的言辞而消失。弗莱蒙与米南德兴起、衰落,后被遗忘,但阿里斯托芬却安然度过一切道德与文学风格的改变,其42出戏剧中尚遗留给我们11出完整的作品。即使是今天,尽管遭遇到理解与翻译上的困难,阿里斯托芬仍然是活着的,假如我们捏着鼻子阅读他的戏剧,我们仍能从猥亵中找到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