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有一个很美丽的传说,说第一只杯是以海伦的乳房为模型塑制的。如果属实,那么这个塑制品也在多利安人入侵时丧失了,因为从早期希腊所传下来的陶瓷没有能使我们发现与海伦有关的地方。这次入侵一定造成了不少损害,极度地扰乱了艺术,使工艺家陷入贫困,毁灭了学校,并且在一个时期内中止了技术的传播,因为希腊在被入侵后又重新自原始而简单粗陋的阶段开始,好像克里特从来没有将陶瓷发展到艺术的境地一样。
入侵的多利安人可能使用了米诺斯—迈锡尼以后的粗糙技术方法,生产了几何形的陶器,这些制品也控制了荷马时代以后的最早希腊陶瓷。富有克里特式装饰意味的花卉、图景、植物被一扫而空,代之以表现多利安庙宇光芒的严肃精神,这就是希腊陶瓷毁灭的原因。这个时期的巨缸对美的贡献不大,因为这些缸瓮之类的设计目的是用于盛酒、油或谷物,而不是引发陶瓷鉴赏家的兴趣。这些器物上的装饰,几乎千篇一律的是一些一再重复的三角形、圆圈、链形、格子、菱形、万字(卍)或简单的水平平行线,甚至所插入的人像也是几何式的,例如人体的躯干是三角形、股和腿是圆锥形。在整个希腊都是这种懒惰形式的装饰,并且也在雅典决定了第比伦(Dipylon)陶器的式样。 但是在这些巨大的盛器上(通常用来盛装尸体),却在图形的线间画上了吊祭者、战车和动物的侧影(虽然很粗糙)。但在公元前8世纪的末期,更多的生命进入了希腊陶瓷的画境,底色改为两色,曲线取代了直线、棕榈和荷花、后足立地腾跃的马匹以及被猎获的狮子。(人们将图)先绘制于未焙烧前的泥型上,同时装饰华丽的东方色彩,代替了单纯的几何图形。
紧接着是一个繁忙的试验时期。在米利都的市场上充斥着红陶器,在萨摩斯是雪花石膏,在莱斯博斯是黑陶瓷,在罗得斯是白陶瓷,在克拉佐曼纳大多是灰色产品,同时,诺克拉蒂斯则出口彩陶和半透明玻璃。埃利色雷以其陶器的质薄闻名,查尔西斯以其陶器润饰的光泽闻名,西克高和科林斯则以其精致的“科林斯式”香水瓶及精美彩绘(类似罗马Chigi花瓶)花壶闻名。这时各城市的陶瓷工人好像在进行陶瓷战,其中少数人发现在地中海每一个港口,同时在俄国、意大利和高卢的内陆都有顾客。在公元前7世纪科林斯似乎占了上风,它的产品销往各地和各户人家,它的陶瓷工人在雕琢和着色上发现了新技术,在形式上也有新的创造。但约于公元前550年时,色拉米库斯的陶瓷大师抢了先,他们抛弃了东方的影响,用他们的黑纹产品占据了黑海、塞浦路斯、埃及、伊特鲁里亚和西班牙的市场。从这个时期起,最好的陶瓷工人纷纷移往雅典或是诞生在那里,经过许多世代的父子相传之后,形成了一个声势颇大的派别和一个很重要的传统,于是阿提卡的陶瓷业独领风骚。
陶器上也不时绘有制作厂的图画,师傅与学徒共同工作,或细心地监督各种处理程序,例如颜料和黏土的混合、形式的塑制、未烧制前的画底、花样的雕刻、塑型的焙烧,最后看到这些美丽的成果出自己手,当然别有一番乐趣。阿提卡上百名陶瓷家都留名后世,但时间粉碎了他们的杰作,留下来的只是姓名。在一个饮水用的杯子上曾有一句很荣耀的话:“尼可西尼制造了我。”比尼可西尼更著名的一位是艾克西亚斯,他手制的双耳长颈瓶目前保存在梵蒂冈。他是在佩西斯特底斯治下的承平时代所培养出来的许多艺术家之一。约于公元前560年,从克里提亚斯和艾尔哥迪莫斯手里产生了著名的法兰西斯花瓶,这个花瓶是由一位法国人在伊特鲁里亚发现的,现在珍藏在弗劳伦斯考古博物馆里,这个瓶实际上是一个混合(搅拌)物品用的钵,上面塑制着一层又一层取自希腊神话的小像和风景。这些人物都是公元前6世纪阿提卡黑陶时代杰出的工艺家。我们也不需过度夸大他们制品的优越,因为无论在构想和技巧上都不能和中国唐宋的佳作相比。但希腊制品的主旨与东方不同:希腊人不仅重视色彩,也重视线条;不仅重视装饰,也重视式样;希腊陶瓷上的人像是传统式的、因袭的,双肩过度夸张,而双腿则很细,这种风格一直持续到古典时代,因此我们必须假定希腊的陶瓷家从未梦想过一个生动正确的人像。希腊人的做法是在写诗,而非在写散文;是在表现想象,而非在表现实体。希腊人在颜料和材料上限制了自己:他们取用色拉米库斯优良的红陶土,然后用黄色细心地雕刻人物,再将这个画底的沟槽填以光泽的黑釉。他们做出了很多美丽而有用的容器,例如水瓶、双耳瓶、酒碗、水杯、研钵和油膏瓶。他们先构想和试验,创造新品种,并发展了由铜工、雕刻家和画家所采用的技术。他们发明了为表示远近而将景物缩小、远近配合、明暗对照和造型等技术,他们也为而后塑制千百种主题和式样的赤色陶像铺了路,他们摆脱了多利安的几何图形和东方的过度渲染,而以人像作为其生命的来源和中心。
到了公元前6世纪最后25年,雅典的陶瓷家对红底黑像已感厌倦,于是把像与底的颜色颠倒,创造了“红像式”陶瓷,这种产品统治了地中海市场200年。人像仍旧是僵直和有角度的,双目完全画在人体侧面像上,但纵然有这个限制,在观念和技巧上还是有了新的自由,范围也比以往宽广。他们用一个细尖物将人像画在陶底上,再用一支笔作较细密的描绘,用黑色涂描背景,然后增润少量的彩釉。这里又有一些名家名垂后世。一个双耳长颈瓶上写着向欧弗罗纽挑战的字句:“波利亚斯之子欧西米德绘,永非欧弗罗纽所能及。”这意思是要他也试试能否绘出相同水准的杰作。虽然如此,欧弗罗纽仍被列为他那个时期最伟大的陶瓷家。很多人认为,一个绘着赫拉克勒斯与安泰角力的大钵,即是他的杰作。另外,和他同时代的索西阿斯也很杰出,人们认为有一件著名的希腊陶器即是他的作品,上面的像是阿喀琉斯正在包扎帕特洛克罗斯受伤的手臂,绘制得甚为精细,因而使这位青年斗士的无言之痛也流传了很多世纪。对于这些人,还有其他一些如今已被遗忘的无名英雄,当我们看到以下的杰作时,就会对他们肃然起敬:首先是一个杯子,我们可以看到里边有达恩哀悼她儿子的故事;其次是一个水壶,现存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上面画着一个希腊军人——可能是阿喀琉斯——将长矛投向一个美丽但并非没有胸部的女战士。使得英国诗人济慈成天站立,着迷终日,直到“狂野的喜悦”和“疯狂的追求”触动了他的心弦,带给他一首较任何希腊陶瓮更伟大的诗歌的,也正是这些陶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