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奥尼亚十二城-艾菲索斯的赫拉克利特

时间:2024-11-20 16:08:06关键词:大迁徙

自萨摩斯渡过卡斯特里亚(Caystrian)海湾就是伊奥尼亚最著名的艾菲索斯城。这个城是约在公元前1000年时由雅典移民所建,由于开拓与卡斯特里亚和迈安德河的贸易而繁盛。其人口、宗教和艺术都含有强烈的东方成分,阿尔忒弥斯在那里始终都被崇拜为东方的母性和生殖的女神。她著名的神殿被毁过多次,也重建多次。在一个古老祭坛的位置上两次重建,两次被毁,第一次建于约公元前600年,可能是最早期的伊奥尼亚式重要建筑。第二次建于约公元前540年,部分是由于克罗苏斯的慷慨所促成,由艾菲索斯的帕纽斯、萨摩斯的狄奥多鲁斯和神殿的一位祭司德米特里共同设计。当时是希腊已经建造的最大神殿,无疑也是世界七大奇观之一。

这个城市的著名不仅是因为庙宇,也因为它的诗人、哲学家及穿着华丽的妇女。早在公元前690年,据说最早的希腊挽歌诗人卡里努斯(Callinus)就住在这里。更为伟大和丑陋的是希波那克斯(Hipponax),在约公元前550年他开始写诗,题目极为粗鲁,语句晦暗,诗体却极为高雅,全希腊开始讨论他,整个艾菲索斯开始憎恨他。他既瘦且矮,跛而残,简直一无可取。在他残存的文稿中告诉人们,女人只能带给男人两天快活——“第一天是娶她时,第二天是葬她时”。他也是一个无情的讽刺作家,他用诗文攻击艾菲索斯每一位名士,从最低的罪犯到神殿中最高的祭司无一幸免。当两位雕刻家布帕路斯(Bupalus)和阿西尼斯(Athenis)展览一件关于他的讽刺画时,他用最恶毒的诗文对这两位雕刻家加以反击,有些诗句的流传比雕刻家的刻石还持久,措辞的尖刻在当时无出其右者。有两句典型而经过琢磨的句子如下:“请代我拿着外套,我现在就要击穿布帕路斯的眼睛。我练习有素,手法精巧,永远不会有失误。”传说希波那克斯是自杀而死,这可能是大家一致的愿望。

艾菲索斯最著名的子民可能是“隐者”赫拉克利特,他生于约公元前530年,出身贵族家庭,认为民主是一种错误。他曾说(111) :“坏人太多,好人太少。”“对我而言,一个顶好的人抵得上一万人。”(113)但是贵族、女人、学者也都没有使他满意。他也曾以愉快的心情、苛刻的笔调写出:“学识丰富并不能形成一种思想,如果有的话,丰富的学识应已使赫西俄德、毕达哥拉斯、色诺芬及赫克特斯等获得了良好的教导。”(16)“因为唯一真正的智慧是了解一种思想,这种思想本身能在任何情形下支配任何事物。”(19)因此,他像一位中国贤哲一样,遁迹山林,去沉思能解释所有事物的思想。他不屑于用一般人都能了解的语言去解释他的结论,宁可在生命及言语上隐而不彰,希望从自我毁灭的党派或群众中获得安全。他用含蓄而深奥的格言来解释他的观点,他把这个格言存在阿尔忒弥斯神殿,使后世百思难解,困惑迷惘。

在近代文学中,人们一般认为赫拉克利特是以流变为中心概念而建立其哲学,但在现存的不完整文稿中很难支持这种解释。他也和大多数哲学家一样,衷心希望能在“繁多”(Many)后面发现“唯一”(One),在世界的慌乱升沉和纷沓中发现思想稳定的统一和秩序。他也和巴门尼德斯一样热情地说过“万物归于一”。这是一个哲学问题,究竟什么是这个“万物归于一”的“一”?他的答复是“火”。可能他是受了波斯人拜火的影响。由于他将火和灵魂与神联系起来判断,可能他在象征和现实层面上都认为“能量”与火是二而一的。他的残稿对此未能确定。“这个世界……既不是由一个神,也并非由一个人所造,很早就是,现在也是,将来也是一个永存的火,无论就点燃或熄灭而言,均不例外。”(20)万事皆是火的一种方式,或是火的“下沉”而逐渐凝结成为水蒸气、水及地,或是遵循着火的“上升”,从地而水,而潮湿,以至于火。

伊奥尼亚十二城-艾菲索斯的赫拉克利特

赫拉克利特虽然在“永恒之火”里发现了一个令他安慰的和谐,但他仍为这火的无休止变迁所困惑。他的第二个思想核心是变化的永恒性和无所不在性。他发现宇宙间、思想上或灵魂上没有静止的东西。没有一件东西真正是它的现况,万物都在变。没有任何物体可持续不变,即使在短暂的时间内。所有物体已不再像以往的形态,都朝向着其未来的形式而变化。这是哲学上的一个新着眼点:赫拉克利特不仅像泰勒斯一样质问事物是什么,并且也和阿那克西曼德、留克利希阿斯、卢克莱修(Lucretius)和斯宾塞一样询问事物如何变成了现况;他也和亚里士多德一样主张对第二个问题的研究才是解答第一个问题的最佳途径。在他的残稿中无法找到他那句名言:“万物皆流变,无物常驻。”但所有历史资料都异口同声地承认是出自赫拉克利特之口。“你永远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因为水永远是在流动。”(41)“我们既存在,又不存在。”(81)(因为我们本身也在变)关于这一点,和黑格尔的说法一样,宇宙是一个广大的“变迁”。众多、多样、变化和单一、同一、存在一样真实;众多也和唯一一样无异。“众多”即“唯一”;所有变化都是事物来自或归返火的一种过程。“唯一”即是“众多”,火的中心永远闪动着变化。

赫拉克利特由此过渡到了他哲学的第三个要素——对立的统一,矛盾的互赖,斗争的和谐。“神就是昼和夜、冬和夏、战争与和平、饱餍与饥饿。”(36)“善与恶无异,善与恶为一。”(57—58)“生命与死亡无异,睡与醒、年幼与年长也莫不皆然。”(78)这些相反的现象都是波动的阶段,永变之火的过渡时刻;彼此在意义与存在上都有必要;对方的冲突和互动、改变和交换、统一与和谐才是实际。“他们并不了解如何自行差异又自行一致。有相对紧张的可以产生和谐,例如弓和竖琴即是如此。”(45)例如弦的紧张,在松紧之间可以产生震动的和谐,我们称之为音乐或一个音阶,因此,对立的交替和斗争可以造成生命与变化意义与和谐上的真谛。在有机物与有机物、男人与男人、男人与女人、世代与世代、阶级与阶级、国家与国家、意识与意识、信仰与信仰的斗争中,斗争对立的两方即“生命之机”上的经与纬,其作用即在交互对立中产生一种整体的、不可见的、统一的和隐藏的和谐。“从相异的物体中产生最美的和谐,任何喜爱者对此均可了解。”(46)

这三个根源(火、变化、对立的统一)进入了赫拉克利特有关神和灵魂的观念。他对“因犯杀人罪祈求宽宥而更以牺牲血染自己,因而毫无所得的人”(130)或者这些人“为此而向神像祷告,这些人对神的真实特质实在是毫无所知”(126)付之一笑。他也不承认人的不朽,人和其他所有物质一样,是在变化中的一阵火焰,“如黑夜的蜡烛一样有点燃和熄灭”(77)。虽然如此,人仍是火,灵魂或最主要根源是所有物质中的永恒能源的一部分,因此,也永无死亡。所谓生与死,不过是人类对事物流动分析观念上任意选定的两点,但如从宇宙公正的立场来看,这也不过是形式无穷变化中的现象而已。在每一刹那间我们都有一部分死亡,但整体仍活着,在每一秒我们之间有一人死亡,但世界上的生命仍然存在。死亡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终结;诞生是一个终结,也是个开始。我们的语言、思想,甚至我们的道德都是具有偏见的,因为这些只代表一部分或某些群体的利益;哲学对事物的观察必须基于整体。“对神而言,所有事物都是美丽的、良好的和正确的,只有人才能判定何者为错,何者为对。”(61)

灵魂是经常变迁中的生命火焰的短暂火舌,因此,神才是永恒之火,世界上永不毁灭的大能(indestructible energy)。他能包容所有对立的统一,冲突的和谐,所有斗争的总结与意义。这个神圣之火,和生命一样(因为两者无所不在且实为一体),经常变化形式,经常通过变化之梯(或上或下),经常消耗也经常重新制造物质。事实上,在遥远的某一天,“火将审判万物并行判决”(26),在最后审判或宇宙大灾祸时将破坏万物,并为新形式开辟道路。虽然如此,不灭之火的运行并非毫无意义或纷乱无章,如果我们能对世界有整体了解,就可在这个世界里发现广大的非人类智慧——一种理性或智慧的语言。我们应当按照这种“自然”之道来铸塑我们的生命,这种宇宙的规律、这种智慧或有秩序的大能便是神。“最好不要倾听我,而去倾听智慧的语言”(1),以寻求并遵循整体的无穷尽理性。

当赫拉克利特将他这四个思想基本观念应用于伦理道德时,他阐释了所有生命及行为。利用“能量”以产生理性,与秩序结合,是为至善。变化不是一种罪恶,而是一种恩赐。“人只有在变化中才可发现休憩,始终辛劳于同一事物(无变化)或总是新的开端久而必觉厌倦。”(72—73)相反事物的相互需要使彼此互相了解,因此,斗争和生命的痛苦也是可原宥的。“人们若皆能获得所期望的事,未必是很好的,因有疾病才使人感到健康的可爱;同样,罪恶、饥饿、辛勤也使人感到善良、饱餐和休憩的欢欣。”(104)他指责那些希望结束宇宙斗争的人。没有对立的紧张,也就不会产生和谐,没有生命之布的织造,也就没有发展,和谐并不是冲突的结束,而是一种紧张,在这个紧张的持续中,没有一方真正胜利,但双方在彼此依附下发展(如青年的激进和老年人的保守)。为使优秀者能有别于拙劣者,生存的斗争是必需的,因此也可产生最高的境界。“斗争是万物之父,万事之王;斗争的结果区分了哪些是神,哪些是人,哪些是奴隶,哪些是自由人。”(44)结果,“斗争是一种公正裁判”(62);个人、群体、种族、机构和帝国间彼此的竞争构成了自然界的最高法庭,对这个法庭判决的结果是无法上诉的。

总之,我们现有的赫拉克利特130件残稿,可以说是希腊的主要思想之一。“神圣之火”(Divine Fire)的理论过渡到禁欲主义;“最后大火”(Final Conflagration)的观念又经过禁欲主义到达基督教。理性在犹太哲学家斐洛(Philo)和基督教神学那里成为“圣言”(Divine Word),神通过人格化后的智慧创造并掌管万物;在某种程度上,这也为自然规律的早期的现代观念铺路。德行,如同对自然的服从一样成了禁欲主义的口号;对立的统一在黑格尔的思想中又行复活,并且黑格尔对这种观念有着很强烈的主张;变迁的思想也在法国哲学家柏格森(Bergson)的思想中再度出现。斗争决定一切的观念在达尔文、斯宾塞和尼采时代再度出现,这些人在24个世纪后,又继续赫拉克利特的反民主之战。

我们对赫拉克利特的生活可以说毫无所知,关于他的死亡,我们仅可从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的说法(这个说法并未获得支持)中获得一点端倪,据此,我们或许可以得到一个平淡的结局:

他终于变成一个极度的愤世者,习惯上,他把时间耗费在徜徉山水之间,以野草及植物为食。由于这种习惯,他患了水肿症,于是回到了城里求医,但他并不将病情直接告诉医生,而是说给医生一个谜语:“雨后是否可以产生干旱。”医生无法了解他,因此,他把自己关在一个牛舍里,蒙以牛粪,希望依此法所获的热力能将身上的湿气蒸发。因为这种方法无效,终致死亡,享年7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