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奥尼亚十二城-米利都与希腊哲学的诞生

时间:2024-11-20 16:08:04关键词:大迁徙

向卡利亚西北行进约90英里是一多山的河岸地区,其宽度约20—30英里,即古伊奥尼亚之所在。希罗多德曾称赞“这里的空气和气候为普世之冠”。大部分城市位于河口,或在道路的末端,自内陆运出的货物,通过这些河流或道路经地中海运往各地。

伊奥尼亚十二城最南端的米利都,在公元前6世纪是希腊最富有的城市,自米诺斯时代起卡利亚人居住于此。约公元前1000年,伊奥尼亚人从阿提卡来到这里,他们发现了古爱琴海文化(虽已衰颓),这个遗存的文化显然将来可以作为他们文明发展的起点。伊奥尼亚人到达米利都时并未带女人同来,他们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当地居民中的男性杀死,然后娶这些寡妇为妻,因此,文化与血统同时混合。米利都也和其他大多数的伊奥尼亚城市一样,最初臣服于领导他们作战的国王,然后听命于拥有土地的贵族,最后顺从代表中产阶级的“专制君主”。公元前6世纪初期,在独裁者色拉西布洛斯(Thrasybulus)统治之下,米利都的工业和贸易发展登峰造极。由于财富的聚集增长,文学、哲学及艺术开花结果。羊毛自内陆丰饶的牧场运到后进入城内纺织厂做成衣服。伊奥尼亚人从腓尼基人那里学到了很多事物,它本身的教育也逐渐改善,因而也在埃及、意大利、普罗彭蒂斯及欧克森等地建立殖民地作为贸易站。仅米利都就设有80个这种殖民地,其中60处在北方。米利都从阿比多斯、基齐库斯、西诺波、奥尔比亚、特拉佩佐斯及狄俄斯库里阿斯,获得亚麻、木材、水果及金属,而用手工艺品作为交换。这个城市的财富和奢华为整个希腊世界所知,也招致了很多反感。商人因财源茂盛、利润滚滚,对许多偏远地区的工厂贷出许多金钱。这些商人可以说是伊奥尼亚复兴的“美第奇”(Medici)。

在这种富于激励性的环境中,希腊发展了她对于世界最特殊的两种礼物——科学和哲学。贸易的枢纽就是思想交换地、不同习惯及信仰的摩擦场;由分歧产生矛盾、比较和思想;进而,多种迷信相继消失,理性逐渐开始。现在在米利都和以后在雅典一样,人们自成百个分散的城邦前来。由于商业的竞争,思想自然很活跃;由于长期离开原乡的祭坛和家乡,思想自然也就没有传统的束缚。米利都人自己也远赴其他国家各城,也由于目睹吕底亚、巴比伦、腓尼基和埃及文明而眼界大开。因此,埃及的几何学和巴比伦的天文学进入了希腊人的思想领域。贸易和数学,外国商业和地理,航海和天文得以携手发展。同时,财富创造了闲暇,“文化贵族”在思想自由之下日益成长(因为只有少数人有阅读能力)。没有强有力的僧侣集团,也没有古老而具有授意性的典籍限制人们的思潮;就是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希腊圣经的荷马史诗,也还没有真正定型;同时,其神话也还带有伊奥尼亚怀疑论和具有诽谤性欢愉的痕迹。此时思想首次大众化和尘世化,而且对世界和人类的各项问题寻求合理和一致的答案。

一棵新植物(虽有其变化与盛衰)也有其根源。埃及祭司的古老智慧和波斯的东方哲贤,可能甚至印度的卜者、迦勒底的僧侣科学、赫西俄德的人格化的宇宙论等与腓尼基人及希腊商人的自然现实主义混合后,产生了伊奥尼亚哲学。希腊宗教因为谈论命运是神和人的主宰,所以也为这个哲学铺了路:因为法律的观念优于不可靠的个人论断,因而也就表示出科学与神话以及专制与民主的本质区别。当人认识或了解他隶属于法律时,也就真正获得了自由。据我们所知,希腊人首先获得了这个认识,而他们在哲学和政府上的自由也是他们成就的秘密,也是他们在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原因。

伊奥尼亚十二城-米利都与希腊哲学的诞生

因为生命是由承袭和变异、稳定习俗和经验更新来推进,所以希望哲学的宗教根源能够建构并滋养它;而且,在结束之时,它必遗留下神学的有利因素。希腊哲学史上曾有两派并驾齐驱,一派是自然主义者,一派是神秘主义者。后者源于毕达哥拉斯,承其衣钵者为巴门尼德斯(Parmenides)、赫拉克利特、柏拉图及克里安塞(Cleanthes)至普罗提诺(Plotinus)、圣保罗;前者由泰勒斯开其先河,而后历经阿那克西曼德、色诺芬尼、普罗泰戈拉(Protagoras)、希波克拉底、德谟克利特至伊壁鸠鲁和莱喀古斯,偶尔也有许多伟大的哲学家如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等把这两种主流加以混合,以期将尚未形成定论的生命范畴予以公平处理。但纵然是在这些伟大哲学家当中,其主要的努力或者说希腊思想的特性,仍为对理性的热爱与追求。

泰勒斯诞生于约公元前640年,出生地可能是米利都,一般人认为他的父母是腓尼基人,他所受的很多教育来自埃及和近东;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东方文化传入西方。他也曾经经商,但是他经营的程度仅以取得生活的必需为度。每个人都知道他在榨油投机上的成功故事。 其余的时间他则用于研究,有一个故事说他在观察星体时落入沟中,这可以证明他在研究时的专注和精力集中。虽然他很爱孤独,但对城市的事物仍有兴趣,他与独裁者色拉西布洛斯私交甚笃,同时也主张伊奥尼亚各邦应组成联邦,以联合对抗吕底亚和波斯。

据说,是他将数学和天文学传入希腊的。古人曾说他在埃及的时候,在人影等于人实际高度时去丈量各金字塔的阴影,以测知金字塔的高度。回到伊奥尼亚之后,他对几何的定理研究异常着迷,他把这种研究视为一种演绎科学,他发明了几则定理,而后由欧几里得加以搜集。 这些定理奠定了希腊几何学的基础。而他对天文的研究,也为西方文明建立了天文学,因而脱离了东方的占星术。他曾作了几次不太重要的观察,曾因成功预言公元前585年5月28日的日食而震惊了整个伊奥尼亚,他这次预言可能是基于埃及的记录和巴比伦的计算。他的宇宙理论的其余部分并不比当时的埃及和犹太宇宙论显著优越。他当时想象的世界是一个浮在浩瀚无垠水域上的半球,而大地是一个平盘,这个平盘又漂浮在这个半球内部的平面上。因此,我们不要忘记歌德对他的批评:他具有他那个时代人类所有的错误,但他内在观察所得则是他自己的创造。

一如若干希腊神话所说的海洋神是万物之父,泰勒斯也认为水为万物的第一来源,水既是万物的原始,也是万物的归宿。亚里士多德认为他这种说法可能是“基于万物的助长成分或营养成分以及万物的种子都含有水分……既然万物都来自水也因水而生,自然水就成了第一来源”。也许是由于他相信水是气体、液体及固体三态的最基本形态(理论上三态均能变为水)。他的思想要点并非是将万物化为水,而是将万物化为一种物质,这也就是历史上的首次一元论。亚里士多德描述泰勒斯的看法为物质主义者或唯物主义者,但泰勒斯本人则进一步说明世界上所有的微粒(particle)均有生命,物质和生命实是一体而不能分离,植物、金属以及动物和人类都有一个不朽的“灵魂”。巨大的力量可以改变其形态,然而其“灵魂”永不死亡。泰勒斯习惯的说法是生与死之间并无显著区别。当有人想刺激或激怒他,而以既然生死并无显著区别,何以他仍选生而不选死相问时,他的答复仍然是:“因为生与死并无区别。”

在老年时,在众人的同意下他接受了“哲人”(Sophon)的称号。当希腊人而后列举“七哲人”时,他们以泰勒斯居首。当有人问及什么事情最困难时,他以那句最著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为答。当问及何者最易时,他的答复是“向人提供意见”。对于何谓神的答复是“无始无终者”。对于何者才是最道德与最公道的生活方式的答复是“我们永远不要做责备他人的事”。根据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的说法,他是在观赏一次竞技比赛时死于热、渴及衰弱,因为他的年事实在太高了。

斯特拉博说泰勒斯是第一位写自然科学(physiologia,物理学),或事物存在与发展原则的人。他的著作由他的学生阿那克西曼德积极推展。阿那克西曼德虽然生活于公元前611—前549年,令人惊讶的是他所解说的一部分哲学与赫伯特·斯宾塞(H.Spencer)于1860年所发表的非常类似(斯宾塞对他本人的独创力深为疑虑)。阿那克西曼德所说的第一个原则是极大的“无法确定的无极限”(apeiron),也就是不具备特别品性的无限质量,但是能依固有力量发展为宇宙间所有各种不同的实体。 这个有灵性、永存,但非人性也不涉及道德的“无极限”,是阿那克西曼德的体系中唯一的神。这个神是不变而永恒的,因此,也与尘世间可变且短暂生存的诸神迥异。(这里也就产生了埃利亚学派[Eleatic School]的形而上学——只有永恒的神才是真神。)从这个不具特性的“无定形”产生了许多变幻无穷的新世界,这些新世界在经过无穷的变化后又依进化及死亡的方式回到这个“无极限”。所有相反的事物也为这个原始的“无极限”所包容——冷与热、湿与干、液体与固体及气体等;在发展变化中这些具有潜能的品性变为现实,成为多种及确定的事物;在分解中这些相反的品性仍旧分散归于“无极限”。(这是赫拉克利特和斯宾塞学说的一个来源。)在这种事物的升沉中各种元素互相斗争,也作为一种对立力量互相侵占。在发生相反力量时即产生分解现象,于是“事物即消失于其所诞生之处”。

虽然阿那克西曼德在天文研究上犯了奇怪的错误,由于当时仪器的缺乏,这种错误是可以原谅的,他较泰勒斯的想法更进一步,认为大地是悬于宇宙中间的一个圆柱体,并且只有在距其他所有物体等距离时才可存留。他认为日、月、诸星体都是围绕大地作圆形旋转。阿那克西曼德为说明他的想法,在斯巴达制作了一架日晷仪(可能是按照巴比伦的式样),在这架仪器上可显示各星体的运动、黄道的倾斜 、至点(冬至、夏至)、分点(春分、秋分)及季节的连续。在朋友赫克特斯(Hecataeus)的帮助下,他画了一幅已有人居住的世界地图(显然是在一块铜片上) ,使地理学成为一门学问。

阿那克西曼德认为大地在其最初时期为流体状态,外面的热力使一部分干燥成为陆地,一部分蒸发成为云。同时,在大气中热度的变化造成了风的移动。有机体是由于原始的潮湿经各时期逐渐形成的。陆地上最初的动物是鱼,由于地面上逐渐干燥,鱼才形成了今日的体形。人在最初也是鱼,人在最初诞生下来时体形结构和今日不同,因为如此无法觅取食物,也就会被消灭。

另外一位较次要的人物是阿那克西曼德的学生阿那克西米尼(Anaximenes),他认为万物的原始是空气。所有其他物质都是自空气产生,经由稀释产生了火,或因为凝缩而逐渐产生云、水、土及石。至于灵魂则是气体,这个气体或灵魂使我们灵肉一体。因此,世界上的空气是遍布的灵气、呼吸或神。他这个思想足以抵御所有希腊哲学的风暴,并且可在禁欲和精神超脱及基督教中发现乐园。

在米利都的全盛时期,不仅产生了希腊最早的哲学,也产生了最早的散文和历史编纂。诗对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国家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当想象力大于知识时),同时,强烈的信心就会赋予土地、树木、海洋和天空等自然力量一种品性。诗既很难避免泛灵论(animism),泛灵论也同样不易避开诗。散文是不受想象和信仰拘束的一种心声,是人间、俗世与“平淡无奇”事情的语言,是一个国家成熟的表征,也是幼年时期的墓志铭。到这个时期(公元前600年)几乎所有的希腊文学都是诗体。教育方面,已用韵文传授特殊知识和道德,甚至早期的哲学家如色诺芬尼、巴门尼德斯及恩培多克勒也把他们的思想披上诗的外衣。就如同科学在最初是哲学的一种,但极力奋斗以期脱离全体性、臆断性及无法证明的境界,哲学在开始也是诗的一种,但极力想脱离神话、泛灵论和譬喻的范畴。

因此,菲勒塞德斯和阿那克西曼德用散文以解说他们的学说算是一件大事。当时被希腊人称为理性作家或散文作家的人也开始使用这种新媒介编纂他们各邦的年谱。因此,卡德摩斯编了米利都年谱(于公元前550年),欧加昂编了萨摩斯的年谱,桑索斯编了吕底亚的年谱。在这个世纪结束之前的赫克特斯完成了两部著作——《探询集》(Historiai, Inquiries)和《地之周围》(Ges Periodos, Circuit of the Earth),使历史和地理获得了划时代的进展。《地之周围》一书将已知的世界区分为两大洲——欧洲和亚洲,并且将埃及包括在亚洲内。倘若(许多人怀疑)现存的断简残篇是真迹,对研究埃及确有贡献,后来希罗多德从这里边剽取了许多资料(但希罗多德本人并不承认)。他写的《探询集》一开始就是一连串的怀疑:“我仅写出我认为真实的,因为许多希腊传说对我而言似乎是荒谬可笑的。”赫克特斯把荷马的作品当作历史,并且闭着眼睛接受许多故事,虽然如此,他仍然作了一番诚实的努力,以便能将事实与神话加以区分,并追溯有关系谱,使之能成为希腊的信史。因为这位“历史之父”诞生得很早,因此,希腊的历史编纂由来已久。

对赫克特斯和当时大多数城市及希腊殖民地的理性作家与散文作家而言,“历史”一词的意义是对任何事物事实的探查。就现代观念而言,也同时适用于科学、哲学及历史编纂。但这个名词在伊奥尼亚则有一个怀疑性的含意,其主要意义为诸神及神人英雄(半神半人的英雄)的奇异故事已由尘世间的事件记载及因果的合理解释所取代。赫克特斯开始了这种程序和方法,希罗多德加以发扬光大,而修昔底德则将之完成。

在希罗多德以前,希腊散文的贫乏与散文文学开始时的米利都被外来征服和社会贫穷有密切关系。内部腐化后自然就会循着历史的惯例为外来的征服铺路。财富的增长和社会风气奢侈又使享乐主义大行其道,同时,禁欲主义和爱国主义似乎就会被人遗弃,被认为可笑或荒谬。这一现象所产生的结果,使希腊人中流行一句“米利都人从前曾经很勇敢”的轻蔑语。昔日缓和阶级斗争的信条是“给强者以少量,给弱者以慰藉”,当这一信条丧失力量后,对世间的财物竞争更加尖锐。富人支持一个寡头式的独裁政治,形成一个联合党派以对抗企求民主政体的贫民。一旦贫者控制政府,便将富者放逐,在打谷场集合起富者所留下的子孙,加以奴役,终至饱受虐待而死。若干年后,富者重掌政权,于是将民主领导人物置于薪堆上活活烧死。约公元前560年,吕底亚王克罗苏斯开始将自克尼都斯至达达尼尔海峡的亚洲希腊海岸归属于吕底亚的统治时,米利都因拒绝帮其姐妹邦得以保全其独立。但在公元前546年,波斯王居鲁士征服了吕底亚后,便毫无困难地将由于党派倾轧陷于不振的伊奥尼亚城市吞并入波斯帝国。米利都的伟大时代已成陈迹。在各邦的历史中,科学与哲学在腐败介入后达到极盛,而智慧却成为死亡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