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取阅一幅古希腊时代的世界地图,并借以了解当时希腊各邻接地区的情形。当我们提及希腊时,无论使用Greece或Hellas,均指古时使用希腊语民族所占领的地区。
我们可以从多数入侵者的路径——越过伊庇鲁斯的山岭和峡谷之地——开始。因为在这里,希腊的祖先们曾在多多纳(Dodona)为其伟大的天神宙斯建有神殿。迟至公元前5世纪,希腊人还在那里求教神谕,在大斧叮当或神圣橡树叶的沙沙声中宣读神旨,因此,我们可以判定他们一定在那里停留了很多年。在伊庇鲁斯南部有阿克伦(Acheron)河,谷渊深暗,因此,希腊诗人称之为“地狱之门”,或直接称之为“地狱”。在荷马时代,伊庇鲁斯居民大部分操希腊语,并遵从希腊生活习惯,但野蛮人不久自北方汹涌侵入,于是使其与希腊文明脱节。
自亚得里亚海向内进即为伊利里尔,由尚未开化的游牧民族所居住,他们人口稀少,贩卖牲畜和奴隶以交换食盐。在这个海岸的埃皮达姆努斯(Epidamnus)(罗马时代称迪拉基乌姆[Dyrrachium],今日为都拉佐[Durao]),恺撒的军队曾在这里登陆追击庞培。跨过亚得里亚海,向外扩张中的希腊人又从当地部落民族中攫得了各沿海地区,将文明带入意大利(最后,这些土著部落向希腊人大肆反扑,其中一族直到亚历山大时代几乎还处于野蛮状态,终将希腊人连同其本土加以吞噬,建立空前大帝国)。在阿尔卑斯山的另一边为高卢人,当时对希腊的马萨利亚城(Massalia,今日马赛)颇为友善。地中海西端为西班牙,当公元前550年希腊于恩波里厄姆(Emporium,今安朴里亚斯)建立其小殖民地时,业已半开化,并且已由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充分开发。在非洲沿海,根据传说,于公元前813年由狄多(Dido)女王和腓尼基人所建立的具有侵略性的迦太基帝国,隔着西西里虎视眈眈。那并不是一个小村镇,而是一个拥有70万人口的大城,垄断了西地中海的商业,主宰着尤提卡(Utica)、希波(Hippo)及其他300个非洲城镇,并且控制着繁荣的土地、矿产,以及在西西里、撒丁与西班牙的殖民地。这一惊人富庶的城市注定了要自西方向东突击希腊,一如波斯自东攻击一样。
由非洲沿岸向东即为希腊的昔兰尼城,它面对着黑暗的利比亚内陆与埃及。大多数希腊人相信他们的许多文明因素来自埃及,在传统中他们也认为许多希腊城是由来自埃及的卡德摩斯及达诺斯(Danaus)等人所建立,或经由腓尼基或克里特输入埃及文明。在塞特(Sa?te)诸王时代(公元前663—前525年),埃及商业和艺术再度复兴,尼罗河诸港口首次开放,与希腊进行贸易。自公元前7世纪起,很多著名的希腊人,例如泰勒斯、毕达哥拉斯、梭伦、柏拉图及德谟克利特等陆续访问了埃及,并且对埃及文化的充实与历史悠久留有深刻印象。这里没有野蛮民族,并且远在特洛伊陷落前2000年已经有了成熟的文明和高度发展的艺术。一位埃及祭司曾向梭伦说过:“你们希腊人不过是一群幼儿,言多而自负,实则对历史一无所知。”当米利都(Miletus)的赫克特斯向诸埃及祭司夸耀他可以追溯他的祖先远至15代前的一位神明时,这些祭司静静地在神殿中向他展示了345座大祭司的塑像,每位大祭司都是前一位的儿子,自从诸神统治大地后,共计345代。许多希腊学者如希罗多德和普卢塔克都相信,希腊人死后接受其审判的奥菲厄斯信仰以及在埃莱夫西斯的德墨忒尔与珀耳塞福涅的复活仪节,都是根据埃及的崇拜伊西斯和奥赛里斯而来的。可能米利都的泰勒斯在埃及学到了几何,萨摩斯岛的罗尔库斯和狄奥多鲁斯在埃及习得了青铜的中空铸造术;希腊人也在埃及获得了陶瓷、纺织、金属品制造及象牙雕刻等技术;希腊雕刻家也从亚述人、腓尼基人及赫梯人那里学习从而奠定了他们的塑像的早期形态——丰腴的面庞、微倾的双目、握拳、肢直而坚挺。在萨卡拉(Sakkara)和贝尼—哈桑(Beni-Hasan)两村落的柱廊及迈锡尼时代的希腊遗迹上,希腊建筑家发现了他们关于凹柱和其多利安式的部分灵感。希腊未长成时,谦卑地向埃及学习,而埃及枯竭时,希腊也随之而衰(或说它是死在埃及的“怀抱”中)。在亚历山大城,希腊人将自己的哲学、宗教仪式及诸神,与埃及、犹太的合并,以便他们能在罗马和基督教中寻得复苏的生命。
就影响希腊的文明而言,仅次于埃及的是腓尼基。泰尔和西顿两地积极进取的商人好像文化的巡回传播媒介,并且在科学、技术、艺术及埃及与近东的礼拜仪式上刺激了地中海的每一地区。他们精于造船,可能也训练了希腊人的造船技术;他们也在金属品制造、纺织及染色上以较佳方法教导希腊人;他们也与克里特及小亚细亚合作,共同将已在埃及、克里特和叙利亚发展的闪米特字母形式传授给希腊。再向东方,巴比伦把它的度量衡制,水钟及日晷,奥勃(obol)、米纳(mina)和塔伦等古币单位,天文原理、仪器、记录、计算、60分年制、圆周四象限(将一圆周自圆心区分,四象限共为360度,每度为60分,每分为60秒)等传授给希腊,而且可能由于希腊与巴比伦和埃及的天文学相接触,遂使泰勒斯得以预测日食。赫西俄德有关万物起源的混沌观念也可能是来自巴比伦。伊什塔尔与坦木兹两种传说也类似阿佛洛狄忒与阿多尼斯、德墨忒尔与珀耳塞福涅的神话故事。
在维系古希腊世界商业关系的东端末处就是希腊最后敌人的所在地。就某些方面而言(虽然不多),波斯文明优于当时的希腊。波斯陶冶了一种除了在智力、慧敏与教育以外各方面均优于希腊的绅士型人民,同时,也发明了一种帝国式的行政组织,这种制度很自然地优于雅典与斯巴达式的松散霸权,只是缺乏希腊酷爱自由的热情。(伊奥尼亚的希腊人自亚述学得了一些动物塑像技术,他们的早期雕刻特征为形象肥壮、衣着平淡,建筑墙壁与天花板间腰线及器物铸造很注意装饰,偶尔也采用浮雕,令人喜爱的阿里斯蒂安石碑即是一例。)吕底亚和伊奥尼亚曾保持甚为亲密的关系,前者的辉煌首都萨迪斯曾经是美索不达米亚和希腊诸沿海城市的货品与观念的交换场所。广泛贸易的需要刺激了银行的兴起,同时,使吕底亚政府约于公元前680年发行了由国家担保的币制。这种由贸易获得的恩赐迅即由希腊人加以模仿和改善,并且和文字的引入一样,产生了重大而永恒的影响。弗里吉亚的影响较早也较精妙。被弗里吉亚人尊为圣母的西芭莉女神直接和间接地介入了希腊宗教,且其狂欢式的笛乐成了所谓的“弗里吉亚时尚”,在希腊民众中极为流行,使希腊的道德家大为困扰。这种狂乱音乐自弗里吉亚越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色雷斯,并在狄奥尼索斯酒神的祭礼中演奏。这位酒神是色雷斯给予希腊的重要礼物,但是一个已经希腊化了的色雷斯城阿布德拉(Abdera),想给予希腊相等的贡献,因而给了希腊三位哲学家留基波(Leucippus)、德谟克利特和毕达哥拉斯。崇拜天文学、艺术、科学等9位女神是自色雷斯传入希腊的。根据不太可靠的传说,希腊音乐的创始人——奥耳甫斯(Orpheus)、缪西尤斯(Musaeus)和泰米利斯(Thamyris)——也是色雷斯的歌唱家和自编自唱的游唱家。
从色雷斯向南到马其顿,我们对希腊文化的环游即终止。马其顿风景秀丽,矿产丰饶,平原肥沃,盛产谷物与水果,而且山区特性将人民培育成一个坚毅勇敢的民族,故已注定了要征服希腊。山地人与农夫是一种混血民族,主要为伊利里尔和色雷斯两族,可能与征服伯罗奔尼撒的多利安族有血统关系。统治阶级的贵族宣称他们属于希腊血统(自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本人起),并且操一种希腊方言。其较早期的首都埃德萨(Edessa),位于延至伊庇鲁斯的平原及迄爱琴海的山岭之间辽阔的高原上,再向东为培拉(Pella),即马其顿王(菲利普)与亚历山大大帝的未来首都;近海处为皮特娜,罗马人随后在这里征服了惯于征服他人的马其顿人,并且获得将希腊文明传播给西方世界的权利。
这就是当时希腊周围的形势:诸如埃及、克里特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文明,给了希腊以技术、科学和艺术的要素,使其随后在历史上大放异彩;波斯和迦太基等帝国深感希腊商业扩张的威胁,势必联合起来与希腊作战,力图将它征服,使其陷于不足为害的臣属地位;在北方,好战的游牧民族养精蓄锐,不停地前进,迟早要突破山区障碍南下,仿效多利安民族的作为,即冲破西塞罗(Cicero)所称的穿着野蛮民族外袍的希腊边境,并且破坏他们所不能了解的文明。这些周围的国家很少重视当时希腊在人类生活(在为人、思想、言论和行动上的自由)中的重要性,除腓尼基人外每一民族都处在专制统治下,迷信极深,也鲜有自由刺激或理性生活的经验。这也就是希腊人将他们不分彼此,一律称为野蛮人的原因。所谓野蛮人,也就是一个人满足于盲信同时过度缺乏自由的生活。结果两种不同的生活观念(东方的神秘主义和西方的理性主义),必将为希腊的身与灵而战。理性主义在伯里克利领导下自会胜利,一如以后在恺撒、里奥(Leo)十世及腓特烈领导下,但神秘主义每次仍会卷土重来。在历史巨轮下,这两种互补哲学的交互胜利,形成了西方文明的主要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