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特人最令人头痛的是他们的语言。在多利安人(Dorian)入侵后,他们便开始使用希腊字母。事实上克里特语与希腊语完全不同,在语音上,克里特语更接近埃及语(Egyptian)、塞浦路斯语(Cypriote)、赫梯(Hittite)语及近东的安那托利亚(Anatolian)方言。在最早时,克里特人只使用象形文字。大约在公元前1800年时,他们开始将这种象形文字缩成大约有90个音节符号的线形体。200年后,克里特人发明了另外一种字体,与腓尼基人的字母相似。也许腓尼基人就是从克里特人、埃及人及闪米特人(Semites)等的字母综合研究出来一套字母,并在地中海广泛使用,最后成为西方文明不可缺少的工具。即使普通的克里特人,也会像某些枢密顾问官一样,记下他的思考,并将它留在圣特里阿达宫廷的墙上。在费斯托斯我们还发现了一种史前的印刷:在当地掘出属于中期米诺斯时代第三个时期的一个圆盘上的象形文字,被刻成图记,然后印在泥土上,每一个图记仅刻一字。但是,颇令人困惑的是,这些文体显然不是克里特人的,而是外来的。这个圆盘可能是从东方输入的。
克里特人在泥板上写的字终有一天会告知我们克里特人在科学上的成就。他们一定懂得一点天文知识,因为他们以航海闻名,古代米诺斯时代的日历曾传至多利安人的克里特。埃及人也承认从克里特人那里学到一些医药处方,从字源上看,希腊人也从克里特人那里学会使用一些气味芬芳并可药用的植物,如薄荷(mintha)、艾草(apsinthon)及一种可减肥而不妨碍贪食的理想药物(daukos)。但是我们自然不能把猜测当成历史。
虽然克里特人的文学对我们还是一个谜,但至少我们还可研究他们留下的剧院遗址。公元前2000年,他们在费斯托斯城建筑了10排石头座位,沿着一面可俯望剧场的墙壁排列,长达80英尺。在克诺索斯城,克里特人又建了一座剧院,18排座位,长达33英尺,与这呈直角相接的是另外6排座位,长度分别从18英尺到50英尺。这种剧院可容纳400—500人,是我们所知最古老的剧院,要比酒神剧院(Theater of Dionysus)早1500年。我们不知道这些剧院到底演什么戏剧,但从壁画里我们可以知道,观众是在观赏某种表演,可是我们却无法确知是什么表演,很可能是音乐与舞蹈的歌剧。从克诺索斯城的一幅画中,可以看到一群贵妇,在护花使者的环绕下,正在一个橄榄树林里,欣赏着一些穿着鲜艳裙子的少女表演舞蹈;另外一幅则刻画了一个女人头发飞舞、双手伸开的舞姿。在其他的画中,我们可以看到乡村的土风舞,或是男祭司、女祭司及礼拜者在神像或圣树前,疯狂地舞蹈着。荷马曾经这样描写:“在广阔的克诺索斯,代达罗斯曾为秀发如云的阿里亚德尼设计了一个舞场,男青年与迷人的少女携手共舞……一位弹唱诗人配合着他们的舞步弹奏七弦琴。”这种七弦琴,希腊人认为是特潘得(Terpander)发明的,事实上在他出生前1000年,圣特里阿达的一个石棺上便画有一把七弦琴。另外,还有一种具有2根管子、8个音孔及14个音调的笛子,完全与古希腊的一样。在一颗宝石上,有一位妇女吹着一只由大海螺制成的喇叭,在一只花瓶上,也可以看到一群舞者在一种金属响器上打着拍子。
克里特人在舞蹈和游戏方面所表现的青春活力与优雅无虑也再度出现于他们的艺术中。除了建筑之外,克里特人并没留给我们任何规模宏伟、气派不凡的作品。就像其他贵族式的文明一样,他们只接受传统的形式及题材,避免过分新奇,但是在保守的限制范围之内仍能自由创意。他们精于制造陶器,琢磨宝石,嵌宝石座盘的雕刻、浮雕,因为在这些方面他们的精细功夫受到激励并得以发挥。他们也精于金银工艺、嵌镶宝石,使宝石样式花样百出。在他们所刻的作为官章、商标等的图记上面,精细地刻了许多克里特的生活及风光。因此,仅从这些图记我们也不难想象出他们的文明。克里特人将青铜加工成脸盆、水罐、匕首及刀剑,上面装饰着动植物图案,甚至镶嵌着金、银、象牙或稀有的宝石。在古尔尼亚,虽然经过了3000年的窃盗,但我们还是发现了极其精致的银杯。他们还用人头或动物头制作角状酒器,现在看来仍具生命的气息。
他们在陶器的制造上,曾试验了各种形状,并且几乎在各方面均有杰出成就。所烧制的陶器种类有花瓶、盘子、杯子、圣餐杯、灯座、瓮、动物、神像等。最初,在早期米诺斯时代,他们总是依照新石器时代传下的方法以双手塑造各种器皿,再上黑色或褐色的釉,或者任由火将所塑的陶器烧成各种混杂的颜色。在中期米诺斯时代,他们知道了转轮的使用,从而达到了技术的高峰。他们发明了一种釉,足以与瓷器的平滑精美相媲美。他们将黑色和褐色、白色和红色、橙色和黄色、深红色和朱砂等随意混合,呈现出各种新奇的浓淡色彩。他们将黏土做得很薄,以至于他们最完美的陶瓷杰作——在艾达(Ida)峰斜坡卡麦尔斯(Kamares)岩洞所发现的所谓蛋壳陶器,其壳只有一毫米的厚度,并绘有各种图案,处处表现出他们丰富的想象力。从公元前2100年到公元前1950年是克里特陶器的高峰。克里特陶工还在陶器上签名,成为地中海地区受欢迎的一个商标。在晚期米诺斯时代,彩色陶器的技术已有完美的发展,将颜色鲜艳的陶土做成装饰用的牌子、绿蓝的花瓶、色彩艳丽的女神以及非常逼真的海底生物。伊文斯博士还把搪瓷做成的蟹误以为是化石呢。在这个时期,陶器艺术家爱上了大自然,喜欢在陶器上描绘生机盎然的动物、颜色鲜艳的鱼类、娇小可爱的花朵以及非常优美的植物。在晚期米诺斯第一个时期中,克里特陶器还创下了可以传世的杰作,即《拳击者之瓶》(the Boxers’ Vase)和《收割者之瓶》(the Harvesters’ Vase)。前者粗略地描绘了拳击者各种不同的姿势,还加上了斗牛者的部分表演情形,后者则详细地描绘了农民在丰收季节唱歌游行的景象。此后克里特陶器的伟大时代便渐近老迈,陶器艺术没落了。谨慎和格调被弃置不顾,奇异、不规、毫无节制的装饰重于一切,慢慢构思和耐心制作的勇气已经消失,所谓自由的懒散粗心取代了卡麦尔斯时代的精致和完美。不过这是可以原谅的没落,也是一个老迈无力的艺术不可避免的死亡,经过1000年的沉睡后,将在雅典完美的陶器中得到再生。
雕刻是克里特不太重要的一种艺术,除了在浮雕和名匠代达罗斯的故事外,雕刻总是停留在小雕像的阶段。许多小雕像似乎都是机械式雕成的,刻板而粗糙。有一个小像是用象牙刻成,描写一位运动员跳跃的姿态。另有一个失去了躯体,只剩下潇洒的头部。其中最好的雕刻在正确及生动方面均胜过米隆(Myron) 以前希腊的任何雕刻。最奇怪的是,现存于美国波士顿博物馆的《蛇女神》(Snake Goddess)——以象牙及黄金刻成的半人半蛇,在这里,克里特的艺术家终于能相当成功地处理人形。但是当他们试图从事更大规模的雕刻时,绝大部分又以动物为题材,并且仅限于着色的浮雕,就如赫拉克流姆博物馆存藏的牛头一样——在这个令人惊奇的古物上,牛凶野的眼神、似乎发出哼哼之声的鼻孔、张开的大嘴、颤动的舌头等所显示的艺术才华,希腊以后的任何雕刻家都无法望其项背。
古代克里特没有一样东西会像它的绘画那样迷人。克里特的雕刻实在微不足道,陶器艺术是片断的,建筑则只剩下废墟,但是所有艺术中最脆弱、最易受到冷落摧残的绘画,却留给了我们清晰而又令人惊叹的杰作。古典希腊的绘画与之相比,竟找不出一幅别出心裁的画。克里特的宫殿虽然遭到地震和战争的破坏,但随处仍可看到绘有壁画的墙壁。在其间徘徊,我们似乎见到了为米诺斯各王宫做装饰工作的艺术家。早在公元前2500年,墙壁上均涂以纯净的石灰,这些人便想起在石灰泥上饰以壁画,由于在灰泥未干时便拿起彩笔绘画,以致颜色都深入灰泥里面。他们将野外的明亮美景带入宫廷阴暗的厅房,他们使灰泥吐出百合花、郁金香、水仙和芳香的墨角兰;凡是看到这些景象的人绝对不再认为大自然是卢梭发现的。在中期米诺斯时代的博物馆中,所谓《采番红花的人》(the Saffron Picker)一画中的人热切采花的样子,就像中期米诺斯时代画这幅图的艺术家一样热衷于艺术。他的腰非常纤细,他的躯体与腿比较起来显得太长,但是头却非常完美,颜色温和,番红花在4000年后的今天仍然清新。在圣特里阿达,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石棺上画有螺旋状的卷轴以及一些正进行某种宗教仪式的奇怪的人。此外,在一面墙上可以看到摇曳的树叶,躲在里头的是一只肥胖、全神贯注的猫,正准备扑食在阳光底下梳理羽毛的一只傲然的小鸟。在晚期米诺斯时代,克里特的绘画达到巅峰。每面墙都吸引着画家,每位财阀都在找画家绘画。画家不但为国王宫室作画,也为贵族及市民做装饰工作。但不久,成功与丰富的收入宠坏了他们,他们急着完工而无法讲究完美,到处都是工作,单调地重复画花,人物画得更糟,仅满足于画轮廓而已。他们陷入了松弛之境,显然其艺术已过了高峰,终将没落。但是大概除埃及以外,从没有哪个地方的绘画如此清新地表现大自然。
在克里特宫殿的建筑上,所有艺术都有其贡献。政治力量、商业优势、财富及奢华、累积的精致和格调等,聚集起建筑家、营造师、艺匠、雕刻家、陶工、金工、木工及画家,将他们的艺术融合起来,合力建造王宫、官署、剧场及竞技场,作为克里特生活的中心及高峰。他们在公元前21世纪建造了这些东西,可是在公元前20世纪便遭到破坏。公元前17世纪时,米诺斯的宫殿重新建立起来,而且在克诺索斯及50个左右的城市都矗立起了许多华丽的殿堂,整个克里特岛欣欣向荣,这是建筑史上一个伟大的时代。
建造克诺索斯宫殿时,在材料及人力上均受到限制。克里特非常缺少金属与大理石,因此,建筑材料主要为石灰石和石膏,并利用木材做柱顶线盘、屋顶以及地下室以上的圆柱。石块的角度很小,所以不用灰泥即可将石块砌起。在一块2万平方英尺的中心地带周围,建起了3—4层的楼房,有宽广的石头楼梯,散布广泛如迷宫般的房间——哨房、工作房、葡萄榨汁室、储藏室、行政办公室、用人房、接待室、休息室、卧房、浴室、礼拜堂、地牢、王座厅以及“双斧厅”等。附近还有剧场、国王别墅及墓地。在房子的第一层都是用巨大的方形石柱,以上各层则用圆形柏木柱,愈往下愈尖,其平面柱头是用以支撑天花板,或是在旁边做成遮阳的门廊。在室内与有优美装饰的墙壁相对比的是一把石椅,简单而富有技巧的雕刻,过分热切的挖掘者会以为那是米诺斯的王座,每位观光客见到这把石椅也都会坐下,过一过国王的瘾。这片广大的宫殿很可能就是著名的“迷宫”,或是双斧厅,古代的人认为这是名匠代达罗斯建造的,他的名字以后便用以指任何迷宫——房间、语言或内耳。
克诺索斯宫殿的建筑者,似乎具有较注意水管工程而不注重诗意的现代精神,所以他们在宫殿中建造的排水工程凌驾于古代任何同类工程之上。他们用石头建成的水道将雨水或山上流下的水蓄积后,然后再用管道将水引到浴室或厕所 ,最后以很现代化的陶土管子将废物脏水排掉。这种陶土管子每段直径6英寸,长30英寸,其中还有一种清除沉淀物的设置,每段管子一端较细,以便接入另一段管子,两段管子相接之处以水泥黏合。其中可能还有特别装备,为王室供应自来热水。
除了克诺索斯宫殿内部的复杂之外,我们还可见到艺术家所作的非常精细的装饰。有些房间里装饰了花瓶及小雕像,有些则饰以图画和浮雕,有的房中有巨大的石制酒罐或大瓮,另外则有象牙、青铜或彩陶做成的各种东西。有些墙上石灰石的饰带上有美丽的三竖线花样和半圆花饰;在另一面墙上,大理石的表面上有刷成回纹及螺旋形拼成的图案;在其他墙上,可以看到以深浮雕及细工刻成的逼真的人牛相斗景象。在各个厅室之内,我们均可见到画家的杰作:在一间起居室里,我们可以看到穿蓝色衣服、面貌典雅、手臂纤细、乳房丰满的女士在一起闲谈,在另一处我们可以看到充满百合、莲花或橄榄枝的野外景色或是观剧的妇女以及在海中戏水的海豚。最突出的是国王的司酒者,躯干笔直强健,携带一个装着某种昂贵油膏的蓝瓶;他的容貌是由教养及艺术共同雕琢而成;他的头发结成一条大辫子,垂于褐色的双肩上;耳朵、颈项、手臂及腰部都闪耀着珠宝,贵重的袍子上绣着美丽的四叶形图案。很显然,他不是奴隶,而是贵族青年,以侍候国王为荣。唯有一个久耽于秩序和财富、闲暇和高品位的文明,才能追求或创造出如此的奢华和装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