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提及中国最杰出的陶瓷艺术时,他们不由得要感到尴尬,因为我们一直把这种艺术视为一种行业而不是艺术。中国陶瓷艺术在世界的地位,是最无可置疑的。一提到“瓷器”(china)这个名词,我们就不由得联想到厨房,我们总以为陶瓷厂是制造瓷器的地方;这种工厂与其他工厂无异,而其产品也不会引起人们的赞叹。但对中国人来说,陶瓷器是一种很重要的艺术;在兼具美和用的情况下,陶瓷器颇能取悦于中国人的实用和审美的思想;它提供全国最大的一种风俗——喝茶——的器皿,这种器皿对于人的指头或眼睛,都极为方便可爱。家家户户,甚至连最穷人家,都装饰有各种形式的陶瓷器。陶瓷器是中国人的一种雕刻艺术。
陶瓷器的第一关是制造,把黏土烧成有用的形式;第二,再借助艺术,把这些形式加以美化;第三,经过了制造和艺术化之后,产生出完美的产品。把陶器上釉即为瓷器。做釉的方法是将陶土与某些矿物相混,经过火烧之后,熔化成一种半透明似玻璃的东西。 中国人做瓷器最主要的是用两种矿物:一种是江西省景德镇东诸山所产的高瓴土,这是一种纯白色的陶土,由花岗石的长石分解而形成的;另一种是白墩土,这是一种易熔化的白色的石英石,可使瓷器成半透明状。将这些材料磨成粉状,再掺水搅成胶状,然后,用手或机器做成模子,再放入火里烧,就变成光亮坚硬的东西。有时候,陶工对这种简单白色的瓷器并不满意,遂直接在模子上涂上一层釉。然后,再放进去烧;有时是在模子烧焙之后,再加上釉彩,然后再烧一遍。通常釉是着色的,但许多的情形是在模子涂上一层透明的釉之前,先行着色,或者在涂了釉而烧过的瓷器上着色,然后再烧焙,把这些色彩熔解于瓷器上。在釉的外面的这些颜料,我们叫作珐琅,是有色的玻璃粉做成的,经调和成液体状,画画用的纤细毛笔就能蘸用。受过专门训练的专家给瓷器上画,专事画花的只顾画花,画鸟兽的专门画鸟兽,画山水的专门画山水,画人物的专门画圣人,通常是画圣人在山中沉思,或在海浪上骑着奇怪的野兽。
中国的陶器早在石器时代即有。安特生教授在河南和甘肃发现陶器,他认为“这些陶器的年代不会在公元前3000年之后”。因为这些陶器的优美和精良,我们相信,陶器这行业早在此时即已成为一种艺术。有些很像安诺的陶器。因此,有人怀疑这是不是自西方传入而成为中国的一种文化。比这些新石器时代的产物较拙劣的,是在河南出土的一些陶器碎片,这些被认为是商朝末年的产物。自此至汉朝以前,就不曾发现有艺术价值的陶器,不仅看不到陶器,甚至在被认为远东首用玻璃的中国,在此期间也没有玻璃的遗迹。 到了唐朝,由于茶道之风渐盛,刺激了陶器艺术;在约9世纪时,不知是因为中国人的天才还是偶然,发现了制造似玻璃状的器皿的可能,这不只是着了釉的部分可以(如汉以前的那种形式),而是整个都可以,也就是今天所说的真正瓷器。就在这个时候,一位叫苏雷曼(Suleiman)的伊斯兰教徒游客自中国回来向国人说:“中国有一种很好的泥土,他们拿来做器皿,明亮如玻璃,可以看透所盛的水。”最近在9世纪旧址底格里斯河上的萨迈拉挖掘出中国制造的瓷器。第二次历史上记载有关在国外发现中国瓷器是约1171年,萨拉丁(Saladin)将41件瓷器作为珍贵的礼物送给叙利亚国王。在1470年前,不曾闻欧洲制造过瓷器;欧洲人之所以认识瓷器,是威尼斯人在十字军东征时,从阿拉伯人那里学来的。
宋朝是中国瓷器的黄金时代。此期的瓷器是现存最古老的,也是最好的一种;甚至几百年后的明朝陶工,对宋朝的陶瓷器都赞不绝口,认为明品绝少能超越宋品。收藏家都把宋朝的陶瓷器视为无价之宝。中国制陶瓷业最有名的地方是江西省景德镇,6世纪时,在景德镇的附近发现有大量可以用来做陶瓷器的矿物。经过朝廷官方准许后,当地开始大量制造空前未有的陶瓷品:各色各样的盘、杯、碗、瓶、罐、盒、象棋盘、烛台、地图,甚至上珐琅镶金的瓷制帽架等,无奇不有。而翡翠色的青瓷,也首次在此时出现。 这种东西一直是现代的陶器家长久以来最渴望做的,也是收藏家最希望珍藏的。 1487年,埃及国王曾送这种样品给美第奇。波斯人和土耳其人之所以珍视青瓷,不仅因为它的质地光滑,色彩鲜艳无比,而且因为它可以当作试探毒药的器具;他们相信只要有毒物放进去,青瓷器皿的颜色立即改变。艺术收藏家把青瓷视为传家宝,一代代传下来。
明朝的300年间,陶工竭力维持宋朝那种极高水准的瓷器艺术。虽然,他们不能超越宋朝的水准,但倒也相差无几。仅景德镇就有500家窑厂,王朝宫廷就拿去了9.6万个各色各样的瓷器,去装饰它的花园、桌子和房间。此时首次出现了精美的瓷釉——颜料加在釉上。黄色、蛋壳色和白色的瓷器达到最完美的境界;由神宗取名的镶银蓝白色的杯子,是世界上陶瓷艺术的最杰出作品之一。在神宗时代,有一位陶瓷专家叫昊十九,他能做重量不超过1/48英两的酒杯。一位中国历史学家说,有一天,昊十九 去拜访一位大官,他请求这位官员让他看一看他所藏的一个三脚的瓷器,他断定这个三脚瓷器是宋朝的。昊十九仔细地用手抚摸,并且偷偷地在纸上绘下它的形状,然后把画好的纸条藏于袖子里。半年后,他再去拜访这位大官时,他说:“阁下有一个宋朝的白色三脚香炉,我也有一个与你一样的。”这位姓唐的大官,端详了这两个香炉半晌,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甚至他的那个的脚和盖子,与昊十九的也完全吻合。昊十九不由得笑了出来,承认他那个是仿品。然后,他以60两银子卖给姓唐的,姓唐的再以1500两银子转让给他人。
中国的景泰蓝到了明朝,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关于景泰蓝的英文名字和技术都是外来的:Cloisonné这个词是从法文Cloison(分割的意思)而来;这种艺术是从近东的拜占庭帝国传入的。中国人偶尔声言他们的青瓷是从鬼谷窑来的。制造青瓷(疑为景泰蓝)的方法是:先将铜、银和金切成细丝,把它们焊接在已经设计好的一个金属物上,再用适当的有色的釉填在金属线之间的空处,然后,再把这个器皿一次又一次放进去烧,再用轻石擦去粗糙的外表,用木炭把它磨光,最后在看得见的线端上镀上金。最早的青瓷的年代确定为元朝末年,最好的是明景泰时代的。中国青瓷最后的一个光荣时代是在18世纪的清朝。
景德镇的窑厂在明末的战乱期间被毁了,直到那位与法王路易十四同时代的中国最开明帝王康熙时才恢复。在康熙帝的手谕下,景德镇又重建了起来,不久即有3000座窑炉开始冒起烟来。此期所产出的精美陶瓷器之多,不但在中国是前所未有,世上亦无任何一国可以比拟。康熙时代的陶工,总认为他们所烧的不如明朝的好,但今天的艺术鉴赏家则不这么认为。旧形式的,模仿得完美无疵;新形式的,却颇多创意。利用溶解速度不同的釉,清朝的陶工做出了一种外表有刺有裂纹的瓷器;他们也在釉上吹上有色彩的泡沫,使得这种疏松的瓷器外表敷上一层有圆圈圈的色彩。在素色方面,他们有独到之处;在红色方面有:桃红、珊瑚红、宝石红、朱红和玫瑰红;绿色方面有:胡瓜绿、苹果绿、孔雀绿、青草绿和灰绿;蓝色方面有天蓝、紫丁香蓝、绿蓝;还有黄色,以及那像天鹅绒的白色,我们说它洁白光滑得可以照人。他们创造出法国收藏家所分的玫瑰色、绿色、黑色和黄色等类别不同的颜色。在杂色方面,他们创造了一种艰难的技术,他们在陶器的烧焙中,利用供给和停止输送氧气的交替方法,使得绿色的釉变成耀目的各种颜色,法国人称这种变化叫窑变(flambé)。他们在瓷器上画上清朝大官的画像——着长袍、留辫子,创造这种“清朝”的风格。他们在蓝色的瓷器上画上白色的梅花,制造优美典雅的感觉。
中国瓷器最后的一个鼎盛时期,是在乾隆帝统治的那个又长久又繁荣的时期。瓷器产量之多简直无法估计,虽然新样式没有康熙时代那样出色,但技术仍属第一流的。尤其玫瑰色的瓷器,已达最完美的境界,在这种最灿烂的釉上,加上花果、自然界之画,最令人神怡。而那蛋壳色的瓷器所造的昂贵的灯罩,是专为奢侈的百万富翁而制的。接着是太平天国运动(1850—1864年),血腥岁月持续了15年,蹂躏了15省,毁灭600个城市,杀死2000万男女,清朝元气大伤,无法再重整陶瓷业,只好让他们关起门来,而陶工在这种混乱的社会中也变成了无业游民。
自从这次浩劫后,中国的陶瓷艺术不再恢复元气,也许永远不会再重振昔日的声威了。除了战争的破坏和朝廷的不再支持外,还有其他的因素,压得陶瓷的艺术抬不起头来。对外贸易的增加,使得陶瓷艺术家不再做合乎中国人品味的那种艺术品,却是一味地专做迎合欧洲顾客的东西。根据葛氏定律(Gresham’s law)的劣币驱逐良币的法则,上等瓷器自然遭到下等瓷器的排挤,而无法在市场上竞争。大约在1840年,英国在广州设厂,制造品质较差的瓷器,挂中国瓷器的美名,外销到欧洲;法国的色佛尔(Sèvres)、德国的迈森(Meissen)以及英国的伯斯勒姆(Burslem)等地,也相继模仿制造中国的瓷器。由于它们有现代化的机器设备,成本降低,渐渐地把中国国外市场都抢了过去。
如今我们对中国的瓷器只能怀着无限的回忆,它们就像中世纪的彩色玻璃一样,将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欧洲的陶工虽然全力以赴,但所制瓷器仍然赶不上中国瓷器那份精细的形式。收藏家年年都以不同的价格收购现存的中国名瓷;他们出500美元买一个茶杯,2.36万美元买一个山楂花瓶;一对1767年天蓝色的“吠狗”瓷器的价钱,高出雷尼(Guido Reni)的《耶稣的婴儿》(Infant Jesus)画像的5倍,也高出拉斐尔的《圣家》(Holy Family)一画3倍之多。但是,任何人只要看到、摸过和用心灵去感受那可爱的中国瓷器,他将会对这些价钱不屑一顾,而认为此实为亵渎之举;它不是世界上任何美丽的东西和多少金钱可以衡量的,即使它被高价交易出去,仍无损其美丽和高贵的地位。我们可以这样说,中国的瓷器是中国文明的高峰和象征,中国的瓷器是人类所能做的最高贵的东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