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文艺复兴-哲学的再生

时间:2024-11-20 14:26:05关键词:艺术家的时代

这些学者不全是儒家学派,在15世纪,反对派的思想已经茁壮,学术界已经激起一股反对儒家的浪潮。渗入了中国人心灵的佛教思想此时甚至已影响到了哲学家。大部分人都受到佛教独居沉思这种习惯的影响;有些人甚至更激烈,蔑视孔子的那套玄学,反对孔子对于解决人生和心的问题的方法,他们认为孔子的那套太表面,不够成熟。内省的功夫变成探求宇宙的方法,中国第一次出现了认识论。君王倡导佛教或道教作为讨好百姓或教化百姓的方法。有时候看来统御着中国的儒家思想,似乎就要寿终正寝了。

朱熹是儒家的救星,就如8世纪印度的商羯罗从《奥义书》整理出一套有智识的系统,而使《吠陀哲学》立于最高之地;也如13世纪欧洲的阿奎那不久即把亚里士多德和圣保罗的哲学,捧上了胜利的经院哲学的地位;所以12世纪的朱熹,从孔子的精华里整理出一套有系统的哲学。这套哲学足以满足这个学术时代的口味,也足以使儒家思想在中国的政治和学术界居于领导地位达700年之久。

此时,最根本的哲学争论点在关于《大学》上一段话的解释。争论的一方是朱熹,另一方是反对儒家的学者。争论的焦点在于“治国必先齐家,齐家必先修身,修身必先诚心,诚心必先格物致知”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朱熹认为这段话的意思就如其文所说,哲学、道德和治国之道应以谦虚地研究实体为开始。他同意孔子的实证主义。虽然,他曾详细地解释孔子的实体论的问题,但因为他解释得太过分,也许孔子不会同意他的这种解释。但他所得到的关于无神和虔敬的这种奇怪的综合结论,也许孔子会感兴趣。就像那部中国的玄学《易经》所说的,朱熹承认在实体中有二元:到处充斥阳和阴——主动和被动,动和静——二者交合作用而产生金、木、水、火、土五行,万物因五行之变化而生。理和气——法与物——也是充塞于宇宙,理与气相倚恃,万物发展的作用于是乎起,而赋万物以形象。但在这理气之上者,统摄主宰它们的则是太极,太极是自然之法,是世界的构造物。朱熹解释说这个太极就是天,即正统儒家所谓的那个天。在朱熹看来,神是一种不具人格或形象的理性的过程。“自然就是法。”

宋朝的文艺复兴-哲学的再生

朱熹说,这个宇宙之法也就是道德和政治之法。道德与自然之法相和谐,而治国之道就是把道德之法应用到治国的行为上。自然之最终的本意是善,人性也是善;顺从自然即是智慧与和平的秘诀。周茂叔窗前草不除,问之,则云:“因与自家意思一般。” 因此我们的本能也是善。因此,我们可以自自然然地顺从本能。但是,朱熹把本能视为气,他认为气必须顺从理和法(礼)。要达到道德家和逻辑学家的地步,不是一蹴而就的。

关于这一套哲学,有人持异议。反对最力的是王阳明。但朱熹的这些看法,并没有困扰这位文质彬彬而奇特的王阳明。因为王阳明是圣人,也是哲学家;大乘佛教的那套沉思的精神和习惯已经深深地渗进了他的心灵。他认为朱熹的最大错误不在于他所说的理,而在于方法。王阳明认为格物的方法,不是始于观察外在的宇宙,而是诚如印度教所说的,始于深邃地揭示自我内在的世界。要解释一颗竹芽或一粒稻谷,实非任何时期的物理科学所能胜任的:

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致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

因此,王阳明摒弃了对事物的观察,甚至抛弃了古代的经典;他认为用沉思来“读”自己的心,要比读所有的东西和书更可获得智慧。他因弹劾小人而被忤旨下狱,谪贵州,与那些未开化土人和毒蛇猛兽为伍,但他与他们交朋友,并教化那些逃避到这里来的罪犯;他教他们哲学,与他们生活游乐在一起。在一个三更半夜的晚上,他突然从他的茅屋里跳出来,惊喜地叫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他的同伴们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就随着他,但渐渐地,他把他们引到他那理想的结论:“夫物理不外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无物理矣,遗物理而求吾心,吾心又何物邪?”他不从神是想象的虚构之物来推论;相反,他认为神是一种混沌而无处不存在的道德力量,因为其力至大,绝非一个人,但对人类有同情和愤怒之心。

从这个理想的出发,他获得与朱熹一样的伦理原理的结论:“自然是至善”,人欲达于至善,须完全地接受自然之法。 当有人指出自然的手包括蛇蝎和哲学家时,他以阿奎那、斯宾诺沙和尼采的口吻答道,持善恶者即是偏见,善恶之分是相对的;凡对我有利者,即为善;对我不利者,即为恶;自然本身是超越善与恶,它也不顾我们的善恶之分。他的弟子曾编了下面这一段对话: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

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不错,王阳明和佛教的这种精微的唯心论玄学,在正统的儒家思想之前,听起来是相当响亮的。虽然这些学者对于人性和治国之道,提出了以前哲学所未曾提到的这种很公正的看法,但是他们的智慧太对这些琐事着迷了,以致变成一种令人厌烦的学术官僚,而与每一种有自由和创造性的思想为敌。到了最后,假如朱熹的学派获得了胜利,假如朱熹的灵位能光荣地被置于孔庙内,假如他对于“四书五经”的注释能变成所有正统的思想的一部指针达700余年,那是因为他那种健全而明洁的意识战胜了那扰人而繁琐的玄学心灵。但是,一个国家就像一个人一样,它可以一样很敏感,神志很清明,并且绝对地正确。中国之必须来一次革命,原因之一是朱熹和儒家思想完全彻底地战胜其他学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