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理想主义者

时间:2024-11-20 14:17:03关键词:哲学家的时代

归返自然,并不是消极。这位自然的代言人庄子,是当时文笔最优美的哲学家。庄子喜爱自然,他的哲学充满着卢梭对自然那份诗般的感受,以及伏尔泰那份讥刺的机智。到现在,谁可以想象庄子忘了自己,“而形容一个长有甲状腺肿的人像一个陶制的瓶子呢?”庄子不但是个哲学家,也是一个文学家。

庄子,宋国蒙县人。《史记》说他曾做过蒙县的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看起来和孟子是同时了。但在他的著作中,他从没提到有关孟子的事;也许是他们彼此相敬爱,而不便批评对方。《史记》又说,庄子曾两度拒绝做官。楚威王慕他的盛名,命使者厚币迎之,许之以宰相,但他笑对使者说:“千金,重利;卿相,重位也。子独不见郊祀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于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之所羁。”庄子在濮水垂钓,楚王派遣了两位大夫来看望他,说:“要将楚国的政事来麻烦你啦!”庄子握住钓竿看都不看。

庄子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在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庄子对于政府的看法,与他的祖师老子一样。他喜欢指出君王和盗贼有许多相同的地方。一位真正的哲学家,假如能略为不太矜持于他本身的角色,那么他应会发现他自己是在担当着治理国家的责任。他的正确的治国之道就是无为而治,让人民自由地组织一个他们自己的政府。庄子说:“闻在宥天下,不闻治理天下也!”(宥使自在则治)庄子认为尧舜以前盛世时代,并没有政府;自尧舜设立起政府制度以来,夺去了人民盛世时代所享的快乐,庄子认为尧舜应该负起这个责任,而不应受到这般的尊崇。他说:“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

庄子—理想主义者

庄子认为,聪明的人一见到这个国家有了政府,就应立即拔腿而跑,并尽可能地远离哲学家和君王这两种人。他应当去追求山林的和平与静谧,不让诡计和杂念来困扰,把整个身子浸渍于追求神圣的“道”中。大道无名可称,不能诉之于言语,也不能形之于思想,只想从心灵中体会出来。应该反对使用机械,因为有了机械,便有机械的事情;有机械的事情,便有机械的心理;胸中有了机械心理,便不能具有完整的朴实洁白;没有完备的朴实洁白,精神便不能安定;精神不能安定,便得不到安宁。他应不据有财产,金钱对他是无用的,他应让金藏于高山,珠藏于深渊。“合万物为一体,当死生而无变。”

庄子的中心思想,近似半传奇的老子的思想,庄子认为老子思想要比孔子的更为深奥。庄子的思想亦富有神秘性。因与释迦和《奥义书》的教义极为相似,我们简直要怀疑印度的玄学是不是要比历史记载的早400年就已传入中国了。诚然,庄子是一位不可知论者、宿命论者、决定论者和悲观主义者。但这并不能否定了他是一位富有怀疑的圣人,一位热衷追求“道”的人。我们说他是一个怀疑主义者,可从下面他说的这些话看出:

罔两问景曰 :“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庄子又曰:

“化其万物,而不知其禅之者?焉知其所终,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

庄子所怀疑的这些问题,由自然事物所引起者少,由我们思维能力的所限制者多。因此,要以有限的思维去理解那充满着矛盾、信仰和迷惑的宇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企图以有限的部分解释无限的全部,实在是过分地大胆,唯一行得通的是以宇宙所引起的幽默来解释宇宙。因为幽默像哲学一样,它只是整体中一部分,所以宇宙和幽默缺一不可。庄子说,并不是智者就能了解那万事万物的终极或任何深奥的事务,比如一个婴孩的成长。庄子说:“辩也者,有不见也。”为了要了解“道”,必须要严格地压抑使用那智识,道不能够听到,不能够看见,不能够讲说,只能以内心去证悟,所以我们应该摒弃一切理论学说,而以亲身去感悟。教育对于悟道是无所助益的,浸渍于那大自然之流,才是唯一的法门。

何谓“道”?它在宇宙四合之下,生于天地之前,成长在上方之际。在“道”之中,没有矛盾,没有贵贱,没有敌对。从“道”的观点来说,也没有善恶、黑白、美丑、大小之别。 庄子说:“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等矣。”万物变化无穷,万物都逃不过进化的过程:

种有幾,得水则为 ,得水土之际,则为龟蠙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舃;陵舃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乎腐蠸,腐蠸生乎羊奚。羊奚比乎不笋久竹,生青甯;青甯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庄子上面这段话,虽然不似达尔文的《进化论》那样地使人易于了解,但其论说是有相当的价值的。

在这个永无间歇的进化过程中,人可能会进化成另一个样子,现在我们人的形态只是暂时性的,从永恒的观点来说,也许这是真实的。庄子说: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因此,死只不过是一种形象的改变而已,也许它会变得更好。庄子说: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犂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物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必且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当庄子快要作古的时候,他的弟子准备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但庄子不要他们这样做。他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斋送,吾葬具岂不备耶?何以如此?”弟子说:“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说:“在上为乌鸢吃,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我们之所以花这么大的篇幅讨论中国古代的哲学家,一部分是为了要讨论那引人而又不易解决的人生和命运的问题,一部分也因为这些哲学家是中国对世界贡献最大的部分。

1697年,提倡宇宙论的莱布尼茨,读了中国的古代哲学之后,呼吁要把东方的哲学渗入西方的哲学内。他写道:“我们的事务这样地没有条理,道德的堕落有增无减,我想我们需要中国派一些学者来教我们国教的目的和应用……因为我相信,假如要一位聪明的人来判定哪个国家人民最为善良,那么他无疑会选中中国人。”他要求彼得大帝开一条大道通往中国,他提议俄国、德国和中国交往,中国文化和欧洲文化交流。1721年,德国哲学家沃尔夫步莱布尼茨后尘,在哈雷大学讲授“论中国人的实用哲学”。他被控是个无神论者,结果被解聘。但腓特烈大帝上位后请他到普鲁士,沃尔夫的声誉和地位再度恢复。

欧洲18世纪思想的启蒙运动,采纳了中国的哲学,花园是中国式的,室内也是中国的装饰。而当时的重农主义者,似乎也是受到老子和庄子的影响。而卢梭一谈到“道”, 便使我们立刻联想到老子和庄子的天道,就如同我们一提到伏尔泰,就想到孔子和孟子。卢梭和伏尔泰都分别受到老庄和孔孟的影响。伏尔泰说:“我曾好好地读过孔子的‘四书五经’,我从那里撷取到不少的东西,我发现‘四书五经’是最纯洁的道德,丝毫没有半点的虚伪在内。”歌德在1770年,曾决心研究中国的古代哲学;43年后,当炮火响彻整个欧洲,拿破仑大败于莱比锡时,这位白发苍苍的大文豪一点也不屑于那些炮声,而是沉浸在中国的文学里。

笔者对于中国古代哲学所作的浮光掠影的介绍,只希望能抛砖引玉,引领读者去研究中国的哲学家,像歌德、伏尔泰和托尔斯泰这些人一样地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