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又有一股反动的学说极力地表现于中国人的身上。杨朱似是而非地宣称,人生是充满着痛苦,因此,人生的首要目的便是享乐。关于杨朱,我们仅能从他的对手的口中略知一二。杨朱认为世间无神,也没有来世。人类得任由自然力来摆布,使得人类没有选择祖先和改变本性的权利。只有聪明的人才会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个命运。只有聪明的人,才不会被孔子的那套道德、声誉及墨子的兼爱所愚。杨朱认为,道德只是一种聪明人愚弄凡夫俗子的手段;兼爱是一种诱骗不懂得形成生活律法是由于天下的敌对这个道理的小孩子的手段;声誉是一种死后才有的、好看而不中用的东西,只有傻瓜才会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去追求,而又享受不到。在人生中,好人与坏人同样地受苦,但坏人似乎要比好人更懂得享受。诚如孔子所说的,古代最聪明的人并不是道德家和君王,而那些立法的人和哲学家的运气还比不上那些懂得享乐的人,因为他们每一个时刻都在快乐中。的确,坏人有时会留下恶名,但这与他那快乐的肉体根本无关。杨朱认为好人与坏人的命运是:
天下之美归之舜禹周公孔子,天下之恶归之桀纣。然而,舜耕于河阳、陶于雷泽。四体不得蹔安,口腹不得美厚。父母之所不爱,弟妹之所不亲……及受尧之禅,年已长,智已衰,商钧不才,禅位于禹,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穷毒者也……
禹纂业事雠,惟荒土功,子产不字,过门不入,身体偏枯,手足胼胝。及受舜禅,卑宫室,美绂冕。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人之忧苦者也……
孔子明帝王之道,应时君之聘。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围于陈蔡……见辱于阳虎。戚戚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
凡彼四圣者,生无一日之欢,死有万世之名。名者,固非实之所取也。虽称之弗知,虽赏之不知,与株块无以异矣。
桀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智足以距群下,威足以震海内。恣耳目之所娱,穷意虑之所为。熙熙然以至于死。此天民之逸荡者也。
纣亦藉累世之资,居南面之尊,威无不行,志无不从。肆情于倾宫,纵欲于长夜,不以礼义自苦。熙熙然以至于诛。此天民之放纵者也。
彼二凶也,生有从欲之欢,死被愚暴之名。实者,固非名之所与也。虽毁之不知,虽称之弗知。此与株块奚以异矣。
这与孔子的立论有很大的差异,此时我们不得不怀疑谁是反动分子,谁是最受尊敬的中国思想家,谁几乎吞噬了所有被遗忘的人。时间也许会证明。假如人人心存杨朱的想法,那么人类将无以自存。对于杨朱,唯一的解答是,假如在予和取、持己和忍受的道德规范上,无法与他人合作,那么社会就无法存在;社会不存在,就谈不上发展个人;我们的生活必须依着这些规范来维持。有些历史学家认为中国社会在公元前三四百年之所以分崩,一部分是由于利己主义传播的关系。英国的约翰逊博士(Dr. Samuel Johnson) 认为,这时恰恰体现了孟子的价值,他大声疾呼反对杨朱的享乐主义和墨子的理想主义:
杨朱、墨子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
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