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不可知论

时间:2024-11-20 14:08:01关键词:哲学家的时代

让我们就这个道理平心而论,当我们活了50岁后,就会采取这种人生观,就我们所知,这种人生观可能要比我们年轻时代的诗歌还要睿智得宜。假使我们是异端或是年轻人,但想开导我们的一知半解,就必须融入这种哲学之中。

我们从孔子的学说中寻找不出一个哲学“体系”——一个为某观念所统摄的前后一贯的逻辑架构、形而上学、伦理学及政治学(就像尼布甲尼撒王的宫殿一样,每块砖都刻有治者之名)。孔子教导学生推论的方法,并不经由各种推理法则或三段论法,只是借着他的敏锐心智,不断地观察学生的看法;因此,当门下弟子离开孔子后,对于理则学或将一无所知,但思路非常敏捷且都能提纲挈领,把握住要点。思想表白以达意而止,不以富丽而工,更不应强不知以为知而妄说,此实为孔子的首要课程,所以说:“辞,达而已矣!”——一般哲学论著常未记取这个教训。又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在他看来,思想的混淆与言辞的诡巧,都是国家的灾祸。在一个国家中,要是君不尽君道,则不称之为君;臣不尽臣道,则不称之为臣;父不尽父道,则不称之为父;子不尽子道,则不称之为子——如此,才能端正君臣父子之道,才可消弭名不当实之祸。因此当子路问孔子说:“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孔子的回答很叫学生惊讶:“必也正名乎!”

孔子最关注的乃是把他的哲理运用到行为与政治上,因此他避开形而上学,并且训示门徒不要费心于怪异与天理之事。虽然他时常提及“天”与祷告,且劝导门人恪遵祖先祭祀的礼仪和国家的祭典,但他语常不语怪,语德不语力,语治不语乱,语人不语神。对神学问题,一概采消极态度。因此,现代评论家都称他为不可知论者。当子贡问人死后有知还是无知时,孔子拒绝给予明确的答复。当季路问事鬼神,孔子答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季路又问:“敢问死。”孔子答道:“未知生,焉知死?”当樊迟问智,孔子答说:“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更有进者,他的门人告诉我们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无疑,其门人弟子常困扰于这种务实的哲学,并渴望孔子为他们解答鬼神造化之秘。《列子》有一则故事,孩童讥笑孔子无力回答一个问题:太阳是在黎明看起来大时,还是在中午热时接近地球呢?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孔子唯一的形而上学乃是探求所有现象的一统,以及努力寻觅行为法则和自然规律之间的稳定和谐。因此他向子贡说:“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子贡答说:“然!非与?”孔子说:“非也!予一以贯之。”一理浑然,泛应曲当,这正是哲学的本质。

孔子最关心道德问题。在他看来,时代的紊乱其实就是道德的紊乱。当时社会之所以分崩离析,就在于远古信仰的式微和诡辩怀疑论的充斥,以至于是非不明,使人无从取舍。匡正之方,不在于恢复过去的信仰,而在于热诚地探求更完整的知识,以及重建一种根植于有序家庭生活的道德。孔子的方案,扼要且有力地表达在著名的《大学》中:

孔子的不可知论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这正是孔子哲学的主旨与本质。我们或可忘记孔子与其门人所有的语汇,但生活依然会深受这些“事物之本质”的影响、引导。孔子以为列国之所以争战不休,就是因为列国的政治不上轨道;列国政治之所以不上轨道,就是因为由家庭而来的伦理法则未能取代自然的社会秩序;家庭之所以混乱离散而不能取代自然的社会秩序,就是因为人们忘了如果他们不修治自身,便不能整齐家庭;人们之所以不修治自身,就是因为他们的心意并非真实无妄——那就是说,他们并未洁净他们自己纵欲的灵魂;他们的心意之所以不能无妄,就是因为不诚意,做事殊少公平真实,徒知隐藏自己的本性,而不知显示自己的天性;他们之所以不诚意,就是因为他们让欲念扭曲事实并妄下断语,而不先客观地探查周遭的事物,以增进自己的知识至最高点。让人们的意念真诚,而后才有洁净之心;让人们的心洁净,他们就会修治自身;让人们修治自身,他们的家庭自然就会整齐——不靠道德的说教或是感情的惩罚,而借自身榜样的默思功夫;让家庭用知识、诚意、楷模来整洁,如此,自发自生出的社会秩序,将很容易地导致仁政的政府;让国家保持内部的正义与安宁,那么天下将是和平幸福的乐土——这是一个完美的远景,但忽略人本是捕食的动物。然而,如同基督教,它给我们一个可追求的目标与一条可攀登的阶梯,这正是哲学可贵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