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的时代-老子

时间:2024-11-20 13:59:06关键词:哲学家的时代

老子是孔子之前最伟大的哲学家,智慧高过邓析;他深知清静之智,年寿极永——虽不能考定其年岁多少,但享高寿则属无疑。老子曾任周守藏室之史,素恶政客的阴狠奸猾,中国历史学家司马迁说:“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言而去。莫知所终。”传说他活了87岁。老子留传后世的,只有他的姓名和他的书,可是此两者或许都不属于他,老子与《老子》仍然是无法揭晓的谜底。老子是一个描述词,其意义乃是“古博真人”;他的真实姓氏,据说是李——那就是说一棵李树。 很多人怀疑《老子》的真实性,学者更常引经据典争辩它的出处。 然而通常来说《道德经》是道家哲学最重要的范本。据中国学者的意见,道家哲学远存于老子之前,总其大成于老子之后,并且蔚然成风演化为不少中国人的宗教。《道德经》出自何人的手笔,倒是次要的问题,最重要的乃是它所蕴涵的思想,在思想史上,它的确可称得上是最迷人的一部奇书。

道者,道也:是自然之道,也是摄生之道;照字面的意义,即是道路。根究言之,道即是无思无虑;因为就道家来说,思想是非常无聊的东西,思想只适于辩论辞说,对生活却是害多于利;只有弃智绝巧,只有过淳朴自然的节制生活,才能寻得“道”。知识并非美德,教育普及,恶行反而增多;知识并非智慧,圣人与“知识”相去十万八千里。最恶劣的政体,莫过于哲君统治的政府,因为哲君为理论会“弄巧成拙”地破坏了自然程序,而他们那繁杂的识见和空泛的言论,正是无法至治的符号。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绝学无忧……

哲学家的时代-老子

是以圣人之治……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知者不敢为也。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智者必危害到国家,因为智者满脑子都是治丝益棼的法令制度。智者希冀建构一个几何学式的社会,却不知法令制度会灭绝生活自由与人生活力。淳朴无知的人从经验得知安乐与工作效率的获得,确实在于自由自在的生活。这种人当权,为害必少,因为他知道法令是危险的事物,并且害多利少。这样的治者一定尽可能少管百姓;其治理国家必弃绝机巧和苛扰,而引导国家走向一个返璞归真的淳朴境界。在这种淳朴之中,生活必以无思自在的自然为依归,就是著书立言,也因其是纷扰自然的方法而要舍弃在一旁。人民自发的经济动力(食与性),在无政府法令的妨碍下,必会朴实且有益地推动生命的机能。在这种社会中,绝少发明物,因为发明物仅能增加富人的财富与强者的权势;在这种社会中,绝无书籍、律师、工业,而仅有农村买卖。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小国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老子所企求的是什么?如同卢梭,老子反对人为的一切事物,截然划分文明和自然,这正是“现代思想”异口同声所讲求的。自然即是自然活动,天地万物的无声周行,如春夏秋冬的轮序,日月星辰的运行。道,周行且表现在溪流、岩石及星辰等万物中;它是公正的、非人的及理性的万物法则,假使人要过幸福和平的生活,则其行为必须顺从自然之道。万物的法则是道(宇宙之道),行为的法则也是道(生活之道),根究而言,这两种道其实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人生的本质因而是自然的节奏之一。在宇宙之道中,自然的法则汇合为一而构成斯宾诺沙所谓整个真实的“本质”;在其中,所有的自然形式和种类都能寻得一个适当的位置,并且各种差异与矛盾合而为黑格尔所谓的“绝对”,种种殊相都化为一个至高无上的统一。

老子认为在远古之时,人与其生活皆源自大自然,因而是朴实且安乐的,并且整个世界也是和谐快乐的。但当人类获取“知识”后,生活因种种机巧发明而变得繁忙复杂,心灵与道德的纯真也失落殆尽,人们离弃了田野而涌向城市,并且开始著书写作;从此以后,人类遂陷于悲惨的境地,惹得悲天悯人的哲学家感伤不已。识见高远的人将规避都市的复杂,远离腐败的文明,逃脱衰微的法令迷宫,而自隐于大自然之中,没有城镇、书籍、污吏以及徒劳的改革者,反可以游目骋怀,自寻乐趣。这种无知无虑的满足是人类能够寻得的唯一的长久快乐,此种满足之秘,就在于斯多葛学派所谓的顺从自然,即弃绝所有的人为与智慧,而在本能和感受上虔诚地接受自然的命令,谦下地模仿自然的无息方式。也许再也没有比下述诸言更睿智了:

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在每一个领域中,无为(不去强加干涉万物的自然程序)便是识见高远的标志。假使国家秩序大坏,最适当的匡正方法便是不去改革,而使个人生活有序地运行;假使遭遇抗力,最适宜的方针便是不去争辩、争斗或发动战事,而要谦逊,并要软弱、宽容,如此方能制胜;消极常比积极更能获胜。老子曾以几乎和基督相同的声调说: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报怨以德。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柔之胜刚。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在老子所有的观念中,就以这种哲人概念最引人注目。只论哲人(sage)不谈圣者(saint)以及讲智多于言善,正是中国思想的特质。对中国人而言,理想并非虔敬的献身,而是熟思与恬静的心灵。因此,虽适于身居高位,但最好隐归田园,返于朴实清静。清静是智慧的起点,而智慧不能口传,只能靠楷模与经验的启发顿悟而传递,所以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识见高远的人都是谦下柔顺的,年届半百时 必能发现知识的相对性,得知智慧的缺点;假使他知道得比他人多,他将深藏若虚;“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他所同意的,是无知的人,而非学养渊博的人,但他并不因之而吃亏,或为“生手”的矛盾本能所苦。他不重视富贵,而将七情六欲禁绝到几乎与虔诚的佛教徒相当:

塞其兑,闭其门……和其光,同其尘……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我们无须一一列举这些与卢梭论点相对应的观念,他们两人可说是同一模子铸造出来的,只是日期先后有别而已。类似的哲学之所以有周期性的重现,乃因在每个世代中,总有人疲于斗争,倦于竞奇,烦于复杂,并且厌恶城市生活,所以,农村情趣的描绘,理想色彩总是很浓;田园诗的抒发,必定要有长久的城市背景。“自然”或有助于伦理,或有益于神学;它较适于达尔文的进化论和尼采的超人说,但不适于老子与基督那不加计较的亲切人情。假使某人皈依自然,顺从自然而为,则他残杀吞噬敌人的可能性要超过履行他自己的哲学,并且一定绝少谦下与清静的机会。性喜田猎的人,不利于辛劳的耕种;农业正如工业一样也是“非自然的”——但在这种哲学中,顺从自然有医疗的效用;当我们的“火焰”低落时,也许我们将在其中看到智慧,并且在宁静的群山和广阔的田野中,求得诊治的安宁。人生不外是伏尔泰与卢梭,孔子与老子,以及苏格拉底与基督,一下子趋向伏尔泰,一下子趋向卢梭,一下子趋向孔子,一下子趋向老子,一下子趋向苏格拉底,一下子趋向基督。等到每一个想法占据我们的心灵,并且不太明智或过分地为它奋斗过时,我们将倦于战斗。然后我们将和卢梭、老子耽于森林中,而与动物为友,并且比马基雅维利更知足地以朴实的农夫心境相互交谈;令整个世界自生自灭而不费心地企求进一步的改革。或许,除了《道德经》外,我们将要焚毁所有的书籍,而在《道德经》中寻得智慧的摘要。

我们可以想象这种哲学对孔子的刺激程度。当孔子34岁时,来到周室的首都——洛阳,问礼于老子。 据说,老子严厉且意味深长地简答如下:

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这位中国历史学家说孔子立刻感知这些话的真意,非但不动怒,反而在归途中向他的门人说:“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耶。”然后,孔子开始履行他的任务,并且成为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