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设置了围屏,奥朗则布对于莫卧儿以及印度的艺术实在是一场灾祸。他狂热地信奉一种排他性的宗教,在他看来,艺术的内容不过是偶像崇拜和虚荣而已。沙·贾汗本已禁止建立印度教的寺庙,奥朗则布不但继续这项禁令,而且对伊斯兰教建筑的支持也颇悭吝,以至于在他的统治期间,伊斯兰教建筑也衰微了。印度艺术在他死时也完结了。
我们回溯印度的建筑,发现其中有两个主题,一雄壮一婉柔,一属印度教一属伊斯兰教,而建筑的交响乐则萦绕着这两个主题而进展。正好像在那阕最有名的交响乐里,一开始先是骇人的鼓击,随着便有一阵异常纤柔的乐音,同样,在印度建筑方面,在菩提伽耶、布瓦内斯瓦拉(Bhuvaneshwara)、摩堵罗以及坦焦尔,印度的天才建造了强劲建筑物,随后便有位于法塔赫布尔西格里、德里及阿格拉那优雅韵致的莫卧儿风格的庙堂,而这两种主题错综复杂地混合在一起直至最后的阶段。有人说过莫卧儿人如巨人般建造,却如珠宝工匠般完成工程。但这句格言不如整个用在印度建筑上:印度人如巨人般建造莫卧儿,莫卧儿人则如珠宝工匠般完成之。印度建筑物以宏大胜,莫卧儿式则以细节为优;前者具有力的高贵,后者则有美的完善;印度人有热情有气魄,莫卧儿人趣味高雅而善于节制。印度人在建筑上面全都盖满了塑像,令人不知该把它们当成建筑抑或是雕塑;穆斯林厌恶偶像,而专做花卉或几何图形的装饰。印度人可算是印度中古时代之歌特式的雕塑兼建筑大师,穆斯林则是文艺复兴时代的旅居国外的艺术家。整个来说,印度的风格达到了较高的地步,就像高贵比可爱要高一级。稍一细思,我们看出德里的堡垒和泰姬陵放在吴哥窟和婆罗浮屠旁边,好似美丽的诗篇放在深刻的剧本旁边——彼特拉克在但丁之旁,济慈在莎士比亚之旁,萨福在索福克勒斯之旁。其中一种艺术是幸运的个人之优雅而片面的表现,另一种则是一个种族的完全而有力的表现。
因而这一番小小的审察在结束时仍像在开始时一样,不得不承认只有印度人才能真正欣赏印度的艺术,才能用文字作阐释而免于错失。对于一个欧洲人,习于希腊以及贵族式的节制与素朴的规律,这一种滥于装饰和繁复不堪的大众艺术,有时会显得几乎是原始而野蛮的。但这也正是具有古典化心灵的歌德斥责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的大教堂与哥特式建筑风格所用的形容词。它是理性对情感、理性主义对宗教的反动,只有一位本国的信徒才能感觉到印度寺庙的庄严,因为它们的建造,不仅是要赋予美之形式,而且是要促发虔敬的心情,并且扶持坚定的信仰的。唯有我们的中古时代——唯有我们的乔托与但丁一流人——才能理解印度。
我们必须根据这些规范来看整个印度文明——作为一个“中古时代”种族的表现,对于他们而言,宗教比科学来得深刻,尽管其理由在于宗教一上来便承认了人类愚昧的永恒性与人类力量之虚妄性。在这种虔诚心理中包含了印度人的弱点与力量:他的迷信和温和,他的内省和洞察力,他的退缩和深度,他在战争中的软弱和艺术上的造诣。无疑,当地的气候影响了宗教,共同地削弱了他的力量,因此他以委诸命运的态度屈服于雅利安人、匈奴人和欧洲人。历史因为他的忽视科学而惩罚他。当克莱武优势的大炮在普拉西(1757年)屠杀土著军队时,它们的吼声宣布了工业革命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