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建筑最后的一阵兴旺是莫卧儿人统治时期的事。穆罕默德的信徒已经证明了凡是他们携刀剑所到之处,当地的人就成了伟大的建造者——如格拉纳达(Granada)、开罗、耶路撒冷、巴格达等。这是可以预期的,这个精强的民族在印度的势力稳固以后,将会在已征服的国土上建立一些伊斯兰教寺庙,与耶路撒冷的欧麦尔清真寺(Mosque of Omar)同样华丽,与开罗的哈桑清真寺(Mosque of Hassan)同样宏伟,而且如艾勒汉卜拉宫(Alhambra)那样精致。这固然是事实,这个“阿富汗”王朝使用了印度的匠人,抄袭了印度的事迹,甚至于取用了印度寺庙中的柱子来供本身建筑的用途,而且很多伊斯兰教寺庙也仅只是印度寺庙的修复重建而拿来给穆斯林祈祷崇拜。但是这种自然的模仿很快地发展成为一种非常典型的摩尔人的式样,以至于一个人会奇怪地见到泰姬陵竟然是在印度,而不是在波斯、北非或西班牙。
那美丽的库杜卜高塔(Kutb Minar)代表了这种转变。 它是在旧德里由德里苏丹国奴隶王朝的建立者艾伯克建造的伊斯兰教寺庙的一部分,它的建造是为了纪念那嗜杀的苏丹对印度人作战的多次胜利。为了供给这座寺庙与碑塔的建筑材料,共拆散了27座印度的寺庙。在经历了7个世纪的风霜之后,这座尖塔——250英尺高,由精致的红色河石造成,均匀对称,顶层用白色大理石建造——仍然是印度的技能与艺术的伟构之一。一般而言,德里的苏丹都忙于杀人而没有时间顾到建筑,他们所留下的建筑大多是些陵寝,是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想到自身虽然贵为帝王仍不免一死的情形之下建造的。其中最好的例子便是在比哈尔的舍尔·沙(Sher Shah)陵,巨大,坚固,雄伟,它是较为精强的摩尔风格的最后阶段,再往后便转入纤柔一路而变成了莫卧儿诸王的珠光宝气的建筑风格了。
穆斯林和印度人这两种风格相互联结的趋势,乃是源自阿克巴大帝的折中意向。其匠人为他建造的一些杰作,把印度和波斯的方法与主题交互织成一种精美的和谐形象,象征阿克巴综合信仰中那当地与伊斯兰教两种信条欠巩固的融合。他的王朝第一座纪念性建筑——他在德里附近为他的父王胡马雍所建立的陵墓——已经具有了独特的风格:线条简单,装饰素朴,但是在它的优雅方面隐含沙·贾汗较为美好的建筑物影像。在法塔赫布尔西格里,他的艺术家造了一个城市,那些早期莫卧儿人的粗犷和后期诸王的娴雅遂相互汇合而融为一体了。一段阶梯上面是一个威武的红色沙石正门,经过那神气的拱门便是一个充满着杰作的园子。这里面主要的建筑物是一座伊斯兰教寺庙,但其中最可爱的房屋是皇帝三位宠妃的馆舍,以及他的朋友圣者契斯提(Salim Chisti)的大理石坟墓。在这里,印度的艺术家开始显示那种在石块上雕花的技巧,这种技巧以后在泰姬陵上面才集其大成。
贾汗季在族人的建筑史上甚少贡献,可是他的儿子沙·贾汗由于热爱美丽的建筑,而得以使自己的名字几乎和阿克巴大帝一样灿烂。他在艺术家中间滥施钱财,好像贾汗季在他的嫔妃间所做的那样。像北欧的皇帝一样,他从意大利找来一些艺术家,使其指导本国的雕塑者如何从事pietra dura(把宝石镶嵌在大理石上的艺术),这便成了他统治期间印度装饰艺术的特征之一。贾汗不很虔信宗教,可是印度两座极美丽的伊斯兰教寺庙是在他的赞助之下造起来的:穆蒂清真寺(Moti Masjid)和贾马清真寺(Juma Masjid)。
贾汗在德里和阿格拉都造了“堡垒”,即一簇簇皇家的楼馆四周围以护墙,他在德里轻蔑地拆毁了阿克巴大帝的粉红色宫殿而代以另外一批建筑,它们造得最糟的像是一种大理石的糕饼之类,而那些最好的则是世间最纯美的建筑。在这里有那华丽的“朝圣厅”,墙壁是佛罗伦萨黑色大理石为底的嵌花板,天花板、支柱与拱形门都是细镂的石刻,纤美到令人难以置信。在这里也有“觐见厅”,天花板是银和金的,支柱是细镂雕花的大理石,那些拱门是有尖端的半圆形,由许多花形的半圆形构成,那“孔雀王座”已经成为世间传说中的珍物,墙壁上还有以珍贵的镶嵌表现出的那位诗人的豪语:“假如在世间任何地方有一个天堂,那便是此处,便是此处,便是此处。”我们又可得到关于莫卧儿时代“印度的豪富”的一点微弱印象,当我们读到最伟大的建筑史家描述德里的宫殿,面积有马德里附近广大的埃尔埃斯科里亚尔(El Escorial)两倍那么大,并且在当时,它的全部形成了“东方最堂皇的宫殿——或许在世界上也是”。
在阿格拉的堡垒已经沦为废墟, 我们只能推想它原有的堂皇气象。在众多的花园之中,有“珍珠寺”、“宝石寺”、“朝圣厅”与“觐见厅”、“镜厅”、皇帝的宫殿、皇帝沐浴馆、贾汗季和沙·贾汗的宫殿、努尔·贾汗的“素馨宫”以及那座“素馨塔”,当年被囚禁的皇帝沙·贾汗便在此地看望朱木拿河彼岸他为爱妻穆塔兹·玛哈尔所造的陵墓。
整个世界都知道那个陵墓,它的名字简称泰姬陵。好多位建筑家把它列为矗立于世的一切建筑物之中最完美的。三位艺术家为它设计了图样:一位波斯人乌斯达德·伊萨(Ustad Isa),一位意大利人杰罗尼莫·韦罗尼奥(Gieronimo Veroneo),一位法国人奥斯汀·德·波尔多(Austin de Bordeaux)。好像没有一个印度人曾参与它的构想,它完全是非印度的,纯然是伊斯兰教式的,甚至那些熟练的匠人也部分是从巴格达、君士坦丁堡和其他伊斯兰教信仰的中心地带找来的。2.2万工匠历时22年之久筑造泰姬陵。虽然斋浦尔的土王送了这些大理石给沙·贾汗当作礼物,这座建筑物以及四周的设置耗费了2.03亿美元——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款项。
唯有圣彼得大教堂才有像这样得体的入口。通过一座有雉堞的高墙,突然展现在面前的便是泰姬陵——架置在一个大理石的平台上,两旁支架着俊伟的伊斯兰教寺庙式庄严的尖塔。在前面广大的花园里有一个池子,宫殿的倒影在水中变成了一种颤抖的动人景象。泰姬陵的每一部分都是纯白的大理石、贵重的金属或者宝石。这座建筑是有12面的复杂形体,其中4面是入口。每处转角皆有高塔矗立,顶部则是有尖塔的巨大圆形屋顶。正门一度曾经装有厚实的银铸大门,它的大理石的雕花是异常繁复的。镶嵌在墙上的珠宝字体,是引自《古兰经》中的字句,其中一句为邀请“心地纯洁者”进入“天堂的花园”。内部的设置是简单的,原因在于:土著以及欧洲的窃贼共同盗取墓中大量的珠宝,以及当初环绕贾汗与妻后之石棺那包覆着宝石的黄金栏杆。奥朗则布撤走了栏杆,换以一种几乎透明的大理石的八边形围屏,雕刻成一种奇迹般乳白色的工细花样,有些参观者认为人类艺术的小件产品中,在美丽方面似乎没有能胜过这围屏的。
泰姬陵不是一切建筑物中最庄严高贵的,却是最美丽的。它看上去并不使人慑服,而仅仅是悦目而已,只有走近一点去看才知道它的完美是和大小不成比例的。当我们在这匆匆忙忙的时代里,眼看到百层高楼一两年内便造起来,然后去细思2.2万人如何在22年之中辛苦地建造这高不及百英尺的陵墓,这时我们才开始体会到工业与艺术之间的差别。也许在构想泰姬陵这样的建筑时所运用的意志力,比最伟大的征服者所运用的意志力要更大、更深刻。假如时间有知,它会把其他一切事物先毁灭掉,而留下泰姬陵作为人类具有高贵性的证据,以便使最后生存的一个人感到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