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罗门哲学-数论派体系

时间:2024-06-17 07:35:03关键词:心灵

一位印度历史学家说:“这是印度所产生最富意义的哲学体系。”大半生研究数论派(Sankhya)哲学的德国印度学学者加伯(Richard von Garbe)教授因如此的想法而感到安慰:“在迦毗罗(Kapila)的理论之中,人类心灵的完全独立与自由,对于本身力量的充分自信,在全世界历史上第一次得到了显示。”它是六大体系里面最古老的一个,而且可以说是一切哲学体系之中最古老的。 关于迦毗罗本人的事迹后人一无所知,只不过印度的传统奉他为公元前6世纪时创始数论派哲学的人。

迦毗罗兼为实际主义者和繁琐哲学家。他一上来就几乎以一种医学的方式,在他的第一条格言写道:“完全地终止痛苦……是人的完全目标。”他反对借物质方法以逃脱痛苦的企图,认为那是不适宜的。他使了一大套逻辑的法术来打败一切人对于物质的看法,后用一条条简略费解的经文建立他自己的形而上学体系。它的名称得之于他历数(此即是数论派的原意)的25种真实(Tattwas)。按照迦毗罗的判断,此25种真实构成了世界。这些真实之间的关系复杂,下面的内容也许可以清楚地表示:

1物质要素(Prakriti,“生者”),一种无所不在的物质本原,由于它的德力(Gunas)而产生了各种活动。

2菩提智(Buddhi),知见之力量;由于它的德力,而产生了各种活动。

婆罗门哲学-数论派体系

3 a五境:

4(a)色

5(b)声

6(c)香

7(d)味

8(e)触;(1至8的真实互相作用而生出10至24)

9 b意(Manas),即意想力;

c五根(相应于4至8之真实):

10(a)眼

11(b)耳

12(c)鼻

13(d)舌

14(e)身

d五作业根

15(a)喉

16(b)手

17(c)足

18(d)排泄器官

19(e)性器官

e五大

20(a)以太

21(b)气

22(c)火和光

23(d)水

24(e)土

25 精神(Purusha,宇宙心),一种无所不在的精神本原,虽其本身不能够有为,却推动物质要素,使其德力作各种之活动。

这好像是纯粹一个物质主义的体系,心灵与自我及身体与物质的世界看来完全是按照自然方式而演化,在其中,各种元素的结合与延续永恒地发展和衰败,从最低到最高然后又转回来。在迦毗罗的思想中有一点拉马克(Jean-Baptiste Lamarck) 的预感:有机体(自我)的需要产生了功能(色、声、香、味、触),然后功能产生了器官(眼、耳、鼻、舌、身)。在这个体系中,有机与无机的世界,植物与动物的世界,动物与人类的世界,彼此间并无间隔,在任何印度哲学中也从没有重大的区分,这些都是一条生命链上的环,进化与涣散以及生生死死的轮子上的轴。进化的过程是被物质本原的三种德力,即净、行、无明,所断然决定的。这些德力并不偏爱发展而厌弃衰败,它们周而复始地生出一种又一种,好像是个蠢笨的魔术师从一顶帽子里取之不竭地拿出东西,又放回去,而无休无止地重复这个过程。每一种进化过程本身便含有一种归于衰败的倾向,这是它命定的结局。同样的观念,后来的哲学家斯宾塞也表示过。

迦毗罗和拉普拉斯一样,认为无须找一个神来解释创造或进化。在这个宗教色彩最浓、最有哲学气息的国度里,不包含神的宗教或哲学倒并非不常见。很多数论派的经文明白地否认一个人格化的创造者之存在,创造是无法想象的,因为“一样东西不会从无有中造出来”,创造者与万有为一。迦毗罗在作品中认为(恰好像康德一样)一个人格神永远不会被人类的理性论证出来。因为据这位心思细密的怀疑者说,凡是存在者必然不是受了束缚便是自由的,而上帝两者都不可能是。上帝如为完善的,则他无须造出一个世界;如果他不完善,则不是上帝。如果上帝是善的,且有神圣的力量,则他不会创造出如此不完美的世界,痛苦如此之多,死亡又是如此肯定。印度思想家如此宁静地讨论这些问题,使人受益匪浅。他们很少诉诸迫害或谩骂,并且把辩论保持在一种水准,如今只有最成熟的科学家的辩论才能达到。迦毗罗承认了《吠陀经》的权威,以保护他自己。他说得很简单:“《吠陀经》是一项权威,因为它们的作者知道确立不移的真理。”说过这话,他便进行讨论,再也不理睬《吠陀经》。

但他并非物质主义者,相反他是理想主义者和唯心论者,他的作风则是不因袭传统习俗的。他完全从知觉获取真实:我们的感官和思想赋予世界一切的真实、形式与意义,离了它们世界是什么的问题是无聊的,也永远得不到回答。在他的体系内列出24种属于物质发展的真实之后,他又搞乱了原先的物质主义,而介绍了最后的一种真实,是最奇怪也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种——宇宙心。它不像其他23种真实之被物质力量所产生,它是一种独立的精神本原,无所不在而且永恒不朽,本身不能有所作为,却是每一作为之不可少。因为物质本原绝不会发展,德力绝不会作为,除非被宇宙心所鼓舞,在无论何处物质总是受了精神本原的鼓舞刺激才去开展的。在此,迦毗罗的言论好像亚里士多德:“精神具有统御万物的影响力”(凌驾于不断发生的世界之上),“由于万物的靠近,就像磁石(的吸铁)。那是说,宇宙心靠近物质元素,促使后者经过生产的步骤。两者之间的这种引力导致创造,但在任何其他意义之下,精神不是一个作用者,也与创造丝毫无关”。

精神是多元的,因为它在每一个有机体内皆存在着,但在一切之中它是相似的,并没有殊相。殊相是物质的,我们之所以为我们,并不由于我们的精神,而是由于我们的身与心之源起、进化与经验。在数论派哲学中,心灵之为身体的部分,是和其他器官一样的。我们之中那潜隐的、触摸不着的精神是自由的,身体与心灵则受拘于物理世界的规律与性质,精神并不作用或受裁决,身体心灵才如此。精神也不受到身体与人格之衰败与逝去的影响,它是生死之流所不能及的。“心灵是会毁灭的,”迦毗罗说,“精神却不会。”只有和物质及身体相关联的个人自我才出生,死亡,又出生,存在于那构成表象世界之历史的物质形象之无休止的变动中。迦毗罗有本事怀疑任何的事物,却从不怀疑转世。

像多数印度思想家,他把生命看作可疑的幸福,如果那能算是幸福的话。“欢乐的日子无多,忧患的日子无多;财富好似涨满的河,青春时光好似涨满的河之日渐崩溃的岸,生命好似日渐崩溃之岸上的一棵树。”痛苦的产生,是由于个人的自我与心灵为物质所拘役,而被绊住在演化的各种无明力量之中了。这种痛苦有出路吗?唯有哲学——我们的哲学家答道,才了解一切痛苦忧伤、一切自我挣扎的分裂与错乱皆为幻,皆为生命与时间之不实在的幻景。“羁绊之生,错在不能分辨”——受苦之自我与自在之精神,扰乱之表象与不扰不变的根基。要超越这些痛苦,须认清我们的真元即精神,是超越于善恶喜乐及生死的。这一切的行动与奋斗、成功与失败之所以能折磨我们是因为我们未能看出它们并不影响精神,亦不从精神来。开明者看这些都是身外之事,好似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在看戏。让灵魂认清它的独立,无所羁于事,则灵魂立得自由,即由此了悟它将逃脱时与空、痛苦与再生的囹圄。“由于了悟25种现实而获得解脱,”迦毗罗说,“教人以唯一知识——即我非我,物非我,本无我。”也就是说,个人的分殊乃是幻。一切存在者,一面是浩大的生发及崩散的物质与心灵、身体与自我,另一面是那不变不扰之灵魂的寂然永恒。

这样的一宗哲学,对那些难以释念于疼痛身躯与悲戚回忆的人,将不能带来安慰,但它似乎颇为明白地表现出印度深思的情境。没有任何一支哲学体系——除吠檀多派(Vedanta)外——对印度人的心性有过如此深刻的影响。我们在佛陀的无神论与知识论之理想主义以及涅槃的概念中,都看出迦毗罗的影响。它也见于《摩诃婆罗多》、《摩奴法论》、《往世书》以及典范教本——在这里面宇宙心与物质本原则被转变为创造之雄性与雌性的本原。特别是在瑜伽体系,它仅是数论派哲学的实用发展,根据它的理论,所用的也是它的辞藻。在今日专事崇奉迦毗罗的信徒不多,因为商羯罗与吠檀多派哲学已经抓住了印度人的心灵,但一句古老的谚语在印度有时还是挺响亮的:“没有一门知识能比得过数论派,没有一种力量比得过瑜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