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本土环境似乎对于文明的发展没能给予太多的助益。它的极大部分是森林,是狮子、老虎、野象、蟒蛇等严密守卫下的窝巢,以及其他卢梭式的轻视文明与思想的人。与猛兽的斗争,仍不断出现在戏剧和现实生活里。阿克巴王在接近马图那的地方射杀老虎,并在至今仍未曾被人们发现的许多地方捕获野象。在《吠陀经》时代,狮子在印度的西北部或中部的任何地区都可能出现,现在却已从半岛上消失了。蟒蛇与爬虫仍然不断地为害作乱,在1926年还有2000个印度人被野兽吞噬(其中875人被老虎杀害),还有为数2万的印度人被毒蛇咬死。
渐渐地,地面上的猛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稻谷、豆类、玉米、蔬菜与水果的种植。印度大部分的历史里,绝大多数的人口无论贫富都对这类食物偏爱,而对肉类、鱼类与家禽则有节制地食用。(维查耶那加尔人是例外,他们除了牛以外,还吃家禽与包括蜥蜴、鼠与猫在内的兽肉。)为了使口味更好,或者是为了有助于性爱,印度人从小就大量地食用咖喱、生姜、丁香、肉桂以及其他的香料调味品。欧洲人对这些香料相当重视,他们为了搜寻这些东西,竟辛苦跋涉走遍了半个地球。谁会知道,美洲的发现是为了爱情呢?在《吠陀经》时代,土地为人民所有,但从孔雀王朝的旃陀罗笈多起,国王宣布所有的土地都归皇家所有,再由人民去耕种,人民每年付出租金、缴纳赋税,这已成惯例。至于水利灌溉,则一向是由政府去负责执行。有一个水坝就是由旃陀罗笈多王修建,直到150年还能发生效用。一些古代运河的遗迹到今天在各处都可以见到,还有人工修凿的湖泊的痕迹至今犹存,如在麦华有1661年修建的作为灌溉用的蓄水池,在它的周围用大理石修建的围墙长达12英里。
印度人似乎是最早开采金矿的民族。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与麦伽斯提尼所称的“巨大钻金蚂蚁,其体形比狗小一点,又较狐狸大些”,它们帮助开矿工人用脚爪抓攒沙土,只要把沙土翻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否藏有金矿(我们还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蚂蚁是什么,根据个人的判断可能是穿山甲之类的动物,而不可能是所谓的蚂蚁)。公元前5世纪波斯帝国所使用的金子大部分来自印度。至于当时的银、铜、铅、锡、锌与钴等,也都已经开采。铁器早在公元前1500年就有了。印度锻炼与铸造铁器技艺的发展,远比欧洲古老。如一座超日王的建筑,大约于380年建于德里,它所使用的铁柱直立到15个世纪以后的今天,仍未腐锈变形。它所使用的金属质料,或所采用的某种技术的处理与加工致使其能长期地留存,这确是冶金科学里的一个奇迹。在欧洲人入侵以前,铁的熔化还是使用小木炭火炉,这在当时的印度是一项主要工业。工业革命以后,欧洲人学会了使用大规模的机器来从事这些生产,并求其价格低廉,可大量生产,因而印度的工业也就在这一竞争之下衰败了。如今,印度蕴藏的矿源又被不断地开发与大量使用。
棉花业在印度出现得很早。事实上它在摩亨佐—达罗已开始被用来制成衣服,关于棉花的参考资料,希罗多德以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这不过是某一种野生的树,不结果实只长出一些羊毛,但其美观与质地都超过了羊身上的毛,致使印度人民都用它来制作衣服穿用。”当时在近东方面曾因它的出现而发生了一连串的争论与臆测,而罗马人也因此知晓了这所谓树上生长的“羊毛”的事实。阿拉伯人在9世纪时曾去印度游历,他们报告说:“在这个国家里他们用一些特别而精致的材料制作了衣服,这些材料我们在其他的地方还没有看见过,它们利用织与编达到这样美观与精致的程度。印度人利用一个中型大小的圆形物从这些材料中抽出一根细细的丝线来。”中世纪的阿拉伯人将这一技艺从印度带了回去,由他们所称的quttan一词变成了我们今日的“棉花”(cotton)。棉布(muslin)原来的意义是指精良的棉花编织品,是指在伊拉克摩苏尔(Mosul)采用印度规格所制成的布匹。因为最初是1631年从印度西南部海岸的卡利卡特(Calicut)港进口,故称它为 calico。1293年马可·波罗达到印度西部的古吉拉特(Gujarat)说:“这里的刺绣都是相当的精巧与质美,胜过世界任何其他地方的出品。”克什米尔的围巾与印度的地毯是人所共见的,在图案设计与编织上,即使拿到现代也是优美的产品。织布这一行业仅是当时印度许多工艺行业中的一种,但织布工工会的组织是当时在印度的工商业里独一无二的组织,由这一组织来制订并规定印度工业的各种活动准则。欧洲当时视印度为所有制造业的专家,如木器、象牙、金属、染色、肥皂、玻璃、漂白、制革、火药、烟火、水泥等各行各业。中国也在1260年从印度进口眼镜。17世纪法国旅行家弗朗索瓦·贝尼耶(Francois Bernier)游历印度,他描写当时的印度真是百业兴旺。最早到达印度的英国商人拉尔夫·菲奇(Ralph Fitch)也说,在1585年眼见一队约由180条船组成的商队,满载各种各样的货物,由西北部朱木拿河出发。
国内的商务也极兴盛,每一条道路的路旁从古至今都设有市场,且一直存在着。印度的对外贸易可以说与它的历史同样悠久。在苏美尔地区与埃及所发现的遗物里,可看出在这一带地区里的国家,与印度之间远在公元前3000年就有了交通往来。以波斯湾为通道的印度与巴比伦的商务在公元前700年至前480年之间曾盛极一时。大概当时所罗门的象牙、猩猩与孔雀都是从这些地方,经由这一通道而来。印度的船舶在旃陀罗笈多王的时代就组成商队出海远航驶向缅甸,再去中国。而希腊的商人们,印度称他们为亚安拉(Yauana),他们是希腊属地小亚细亚西岸的伊奥尼亚居民,成群结队地来到了印度南部达罗毗荼地区,群集在当地的市场,时间大约在基督诞生的前后。当时的罗马还充满了享乐主义,全部仰赖印度进口的调味香料、用于化妆的香水与机器使用的润滑油膏等,并大量高价购买印度的生丝、细花布、棉布以及饰有金属品的衣服。罗马作家普林尼指责罗马当局为了购买这些极度奢侈珍贵的物品,浪费了大量的金钱,每年罗马当局付给印度竟达500万元之多。印度的豹子、老虎与象都要在大斗兽场举行的竞技大会与献牺牲的祭式中派上用场。罗马在伊朗北部帕提亚作战,主要就是为了要争取这一通道的开放,保持与印度贸易的畅通。
在7世纪阿拉伯征服了波斯与埃及,因而从欧洲通向亚洲的道路全部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以致有了十字军东征与哥伦布的远航美洲。在莫卧儿王朝统治下,对外贸易又再度兴起。意大利的威尼斯、热那亚以及其他城市的财富即是因它们是欧洲与东方及印度通商的唯一通道与必经的港口而繁盛起来。文艺复兴的产生,可以说得自希腊文学的少,得自贸易所带来的财富多。阿克巴王有一个海事机构,是专为监督船舶的制造与规划订制海上交通的一些条例而设立。孟加拉与信德两港口为当时有名的造船工业所在地,由于他们的造船业技术优良,且售价又低,致使君士坦丁堡的君王将原在该国亚历山大港内兴建的船只改在孟加拉与信德两港建造。甚至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也将他们大部分船只改在孟加拉港的船坞内建造。
硬币的流通增进通商贸易的便利,已有好几个世纪的历史。在释迦的时代里就有了一种粗制的长方形硬币,由政治与经济的统治者共同发行使用;公元前4世纪之前,当时印度在波斯与希腊的影响下已经在国家担保下实行了一种硬币制度。舍尔·沙发行了一种设计美好的铜、银与金制的硬币,并将卢比作为当时国内通行的基本单位币制。在阿克巴王与贾汗季王统治期间,当时的印度硬币由于其美术设计与金属质料的纯净、贵重,超过了任何现代欧洲国家所通行的货币。像中世纪的欧洲一样,中世纪的印度的工商业成长都受阻于宗教。麦伽斯提尼说:“印度人既不会利用金钱去求取利润,也不知道如何去借贷、借贷究竟有何益处。他们一方面耗费金钱,另一方面也承受贫穷的痛苦。他们在使用金钱上既不签订契约,也不去要求保证与安全。”当时印度人还不会使用他们的积蓄来投资企业,他们情愿将这些积蓄隐藏起来,或是用来购买珠宝饰品。在他们的心目中,这是一项最方便且自然的积累财富的方法。也许是亚洲没有发展简便的信用制度,使得欧洲得以轻而易举地支配了亚洲。人们不管婆罗门的仇视与敌对,渐渐地开始放贷。根据借钱人的阶级来决定利率多少,一般是12%到60%,平均利率大约是20%。债务的清理偿还不可借口倒闭与破产来抵赖。如果一个债务人因债务尚未偿还即已死去,他的子孙后代一直要延到第六代都有责任偿清这一笔祖宗欠下的债。
农业与商业都要缴纳重税,这笔赋税被用来支持政府的开支。农民必须缴纳他全部收成的1/6到1/2,正如在中世纪与当代的欧洲,许多的税收都在货品的销售与交换时征取。阿克巴王将土地税加到1/3,但同时又将其他税收全部豁免。土地税是一项严苛的税收,但它也有好处,多收多缴,但若歉收则税就相对地减轻。在饥荒之年,穷人就是不纳税也无法逃避死亡的厄运。即使是在阿克巴王鼎盛的时代里,灾荒也时有发生。1556年的那一次饥荒,似乎已到了同类相食的程度,当时全国充满了一片荒芜的景象。一般的道路状况都不好,故交通的来往颇为费时,即使某一地区有了剩余的米粮也只能坐视,而不能即时地送达灾区以为赈济之用。
各地形成了贫富悬殊的现象,但其程度没有今天出现在印度与美国社会那样严重。在最下层的是少数的奴隶。在这之上是首陀罗,他们的人数没有奴隶那样众多,打工赚钱,身份与其他大多数印度人一样是世袭的。迪布瓦(Pére Dubois)在1820年对当时的贫穷有一些描述,他说:“这是50年来政治的混乱所导致的结果。在莫卧儿王朝的统治下,人民的生活状况一般较为富裕。薪资一般都很优厚,在阿克巴王的统治下,普通手工艺的工人是每天3到9分钱的工资,而物价相对低廉。在1600年,1个卢比约值32分半,可以买到194磅的小麦,或278磅的大麦。到了1901年,1个卢比仅能买29磅的小麦,或44磅的大麦。”1616年,一位住在印度的英国人说:“走遍了王国的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大量的粮食,每一个居民都不缺少面包吃。”另一个在17世纪游历印度的英国人觉得,当时他每天的消耗是4分钱。
这个国家的富裕,在孔雀王朝的旃陀罗笈多王与贾汗王的两个时代达到了巅峰。在笈多王朝的时代,印度的富有是全世界家喻户晓的事实。玄奘形容在印度有一个城市是如此美丽壮观,那里有花园,有池塘,还有一些充满了文学、书籍与艺术品类的学术机构;居民们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而这些家庭也都富裕;水果与花卉充满了各地……人民的外观颇为高雅,穿的是光彩夺目的绸缎,显得干净利落而健谈;在他们之间均匀地分成正教与邪教两派。英国驻印度官员埃尔芬斯通曾说:“印度王国被推翻时极为富有,历史学家一直无法知悉到底这些入侵者掳去了多少珠宝金银。”一位威尼斯的游历者康蒂说:“在恒河的两岸,约在1420年时,一个接一个的繁盛的城市排列成一线,每一个城市的建筑都很美观,有许多花园与果园,有不少的金与银,商业与工业盛况空前。”贾汗王的财富确是不少,他使用在地下建造的坚固房屋来存放财宝金银,整整装满了两大间,每一间约有15万立方英尺的容量,几乎是堆满了金块与银条。文森特·史密斯也说:“根据当时的证实足可相信在多数重要城市里,所有家庭都已达富有小康。”一些游历的人形容当时印度的大城市,如阿格拉与法塔赫布尔西格里,每一个城市都比伦敦要大,且更繁荣。法国一位东方学者安基提尔-杜佩隆,他在1760年游历了马拉塔(Mahratta)地区,发现当时他在印度所谓的黄金时代里的生活是如此简单而愉快……居民们的生活都充满喜悦、活泼与健康。英国驻印度部队的一位将军克莱武 在1759年到过穆尔希达巴德(Murshidabad)地区,据他说古代的孟加拉省的都会其城市的广大、人口的众多以及富有的程度都与当时的伦敦不相上下。他又说:“印度是一个永不会匮乏的富足国家。她不断地努力去谋求国家的富足,但其结果并不理想。”他描述了在印度所看见的一些富有的人,一些繁华城市的商人为他准备了贿赂以便转运一些走私赃物,银行家们打开他们所有的金库,里面都是装得满满的金银珠宝。他作了一个结论说:“在这一刹那,我竟为如何去做一个明智选择而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