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教征服印度可以说是史上一个悲惨的故事,也是一个令人丧胆的故事。文明的精密复杂的体系与自由、文化与和平都可能随时因来自外方的野蛮侵略与出自内部的相互争夺而瓦解崩溃。印度就是这样由于内部的四分五裂与战乱而积贫积弱。他们曾信奉佛教与耆那教,但这些教义让他们丧失了求生的勇气。他们也没有能组织武力,去保卫他们的疆土与国都、财富与自由,抵抗来自黑海一带的大月氏人、匈奴、阿富汗与土耳其民族在印度边疆的骚扰。它们正待印度的衰弱,俟机加以翦灭。这次征服经历400年之久(600—1000年)。
伊斯兰教的第一次攻击仅是在西部旁遮普省的木尔坦(Multan)作旋风式的袭击(664年)。同样的袭击也在而后300年内不断地重演,结果是伊斯兰教在印度恒河山谷一带建立了他们的根据地,也就在同时,他们同一宗教的信徒阿拉伯人经过图尔(Tours)一战(732年)就统治了欧洲。但伊斯兰教真正征服印度是在10世纪之后才告实现。
在997年,一位土耳其的大君主,名叫马哈茂德,成为东部阿富汗的一个小王国加兹尼(Ghazni)的君王。他知道他的王国资源缺乏,眼见只需一跨过疆界,就是那富有而古老的王国印度,该做什么是很明显的了:假借一个神圣的旨意去消灭印度的偶像崇拜,聚集一批以掳掠为目的的部队,一举跨越疆界。在比纳加尔(Bhimnagar)驻防毫无战备的印度军首当其冲,尽被屠杀。侵略者毁弃城镇,破坏庙宇,并搜尽囊括几世纪以来所有的宝藏,呼啸而去。
回到加兹尼,他向外国的使节们展示并炫耀他的战利品,诸如宝石与未穿孔的珍珠,闪亮发光或像酒里加冰样的蓝宝石,以及有如新鲜的桃金娘树的嫩枝般的翡翠,如石榴般大小的钻石。每年的冬季马哈茂德都驰骋南下,宝箱里装满了劫掠的宝物,并纵容他的部属恣意掳掠与杀害。每年春天再回到他的国都,又较往年更为富有。在马图拉(Mathura,古称孔雀城),他将庙里嵌有金铂的石头人像带回,并将所有贮存黄金、银与珠宝的柜子,全部掠空。他对巨佛神殿建筑极为爱慕,估计它的重新建造将要耗去1亿第纳尔(dinar,当时通行的金币)和200年的人工,之后命人浇上石蜡油放火一烧,将其夷为灰烬。6年之后他又吞并了印度北部的一个富饶城市Somnath,杀尽5万居民,将所有财富掳回加兹尼。最后他变为可能是当时闻所未闻的最富有的国王。有时他对一些盛怒之下的民众并不伤害杀戮,而将他们掳回国去卖为奴隶;但是人数太多供过于求,几年之后,竟连出价几先令去买一个奴隶的人也不可得。在每一次重要的战争之前,马哈茂德必跪地祈求神灵降福于他的部众。他执政了30多年,死时可谓寿终正寝,威名远播。穆斯林的历史学家将他列为当代最伟大的君王,以及历代最伟大统治者之一。
由于为寇者可因盗窃大量金银而位列圣哲,其他的统治者有先例可循,于是皆欲效仿。可是后继者,并没有人能超过马哈茂德的功绩。1186年,阿富汗的一个部落进犯印度,占领德里城,毁坏当地的庙宇,没收它的财富,在它的宫殿里驻扎下来,并建立了德里领地——这一外来的专制政体存在于印度北部历经300年之久,仅遭受到暗杀与叛变的动乱。在这些血腥的君王里,库特卜—丁·艾伯克(Kutb-d Din Aibak)是他们的代表性人物——狂热、凶狠、残暴。有如伊斯兰教所称,“他的礼物来自成千上万的人的奉献,而他杀戮的人也多达成千上万”。在这位君王的一次胜利里,“5万人沦为奴隶,从平地一眼望去,印度一片漆黑”。
另外一个君王巴尔班(Balban)惩罚叛逆与盗匪,是将他们投进象群,让象去践踏,或剥他们的皮,让他们吃草,并将他们悬吊在德里城的四个城门上。当一些蒙古居民皈依伊斯兰教在该城居住时,因企图谋反,巴尔班在一天之内屠杀其男丁1.3万至1.5万之多。穆斯林王穆罕默德·图拉克(Muhammad bin Tughlak)弑父之后取得王位,变为一个伟大的学人与文雅的作家,并通晓数学、物理与希腊哲学,但在屠杀与残忍方面竟超过了他的前辈,他将一个叛乱的侄儿的肉用来喂叛乱者的妻子与儿女。物价的不断上涨使这国家濒于毁灭,不停地掳掠与滥杀使得全部居民奔向山林逃亡。他杀戮大量的印度人,正如穆斯林历史学家所说的:“在皇家庭院以及民间法庭的前面,经常有一座死人的坟与成堆的尸体,而清除人员与刽子手们都厌倦了拖曳清扫死尸……只能集体掩埋。”
为了在道拉塔巴德(Daulatabad)重建一个新的首都,他将德里的居民全部迁离,顿使该地形同荒漠。听说尚有一个盲人留在德里,他就命人将这盲人从老都城拖曳至新都,等一到新都也只剩下了一条腿而已。这个暴君竟抱怨说,人民都不爱他,或认为他的领导不够公正。他统治印度竟达25年之久,死在牖下。他的继任菲罗兹·沙王侵略孟加拉,悬赏每一个印度人的首级,竟付出18万颗头颅的赏金,掳掠各村庄的人作为奴隶,死时享年80高龄。艾哈迈德·沙(Ahmad Shah)君王大宴三天,每天在他领土内杀戮毫无抵抗的印度人民就达2万人之多。
这些君王统主都是一些有能力的人,而他们的随从也极勇猛与辛劳。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不难想到,他们以少数人竟能面对绝大多数的敌对民众,犹能保持他们的统治。所有的穆斯林在作战时,得到宗教的支持。穆斯林统治者们借宣布印度宗教的公开礼拜为非法,以抑制它的吸引力,使伊斯兰教更深入地进入印度人的心灵。
这些专制君王里有一些相当有教化与能力,他们崇尚艺术,并驱使艺术家与建筑家——经常都是印度人——来建造他们的巨大碑铭与坟墓。有一些是学者,经常喜好与历史学家、诗人及科学家讨论交谈。亚洲最伟大的一位学者阿尔贝鲁尼(Alberuni)曾随加兹尼的君王马哈茂德去印度,他写了一部印度科学的调查,可与罗马雄辩家普林尼(Gaius Plinius Secundus)写的《自然史》及德国作家洪堡(Abexder von Humboldt)写的《宇宙》等作品相媲美。穆斯林历史学家与将军一样多,但他们对将军们的嗜杀与好战并不推崇。君王们向每一个人民索取一个卢比的奉献,这点与古代的税收极其相似,此外尚有直率的强索。但是他们留在印度,也在印度耗费了他们的储蓄,等于又转还给印度。不管怎样,他们推行的统治,使一贯在长期消耗体力的气候、不合宜的饮食、政治的纠纷与悲观的宗教里生活的印度人民,在身体上与士气上更是受尽了打击与斫伤。
君主们经常的政策是由巴尔班王来拟订,他要他的谋士们拟具法令与规条来虐待印度人民,借搜刮财富与产物等来防止叛乱与骚动。各地产物半数俱缴纳给政府,当地管理机构支取1/6。一位穆斯林的历史学家说:“没有一个印度人能抬起他的头来,在他们所住的屋子里,也看不见金子或银币……一点剩物也见不到。拳打腿踢、脚镣手梏、监禁与锁链都在征税与搜刮时任意使用。”当他的谋士里有人对他的政策提出异议时,巴尔班就回答说:“啊!博士先生,你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但你没有实干的经验;我是一个没有学问修养的人,但我有不少做事的经验。因此你切要记住,印度人绝对不会屈从与顺服,即使是到了穷苦贫乏的境地。因此我已下令每年都这样,只许给他们留下仅够维生的谷物、牛奶与浆汁,绝不容许他们有多余的存贮与产业财物。”
这就是现代印度政治史的秘密。由于分裂而国势削弱,因而被侵略者征服;接着受到征服者的蹂躏,失去全部抵抗力量,遁入深山丛林借大自然的安慰来逃避现世;最后沦于灭亡,尚自解嘲,认为主人与奴隶仅是表面上的幻觉,并下结论说个人或国家的自由,于短暂的人生里,几乎不值得去维持与争取。从这苦难所得来的痛苦教训是永恒的警觉,也是文明的代价。一个国家必须崇尚和平,并将永恒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