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奥义书》的时代,也有怀疑者不断出现在《奥义书》中。有时贤哲嘲笑祭师教士,如《歌者奥义书》(Chandogya Upanisad)将正教时代的祭师比喻为一群狗的队伍,每只狗拉着前面狗的尾巴,并虔诚地说:“ !让我们吃吧!唵!让我们喝吧!”《奥义书》宣称没有神灵,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没有转世投生,没有尘世;《吠陀经》与《奥义书》哲学论都是一些自欺欺人的作品;那些观念都是幻想,所有的词句都不真实,即使事实上毗湿奴神与狗并无不同,但人们都为神灵与庙宇以及圣者的如簧巧舌所蒙蔽。另外有一个关于毗卢遮那(Virocana)的故事,说他以一个信徒身份与至高的太阳神本尊同住一起达32年之久,并在他那里接受了不少的教训,如“自我的本尊是解脱了邪恶,长生不老,无死亡,无忧虑,不饥不渴,他所唯一的欲望是真实”,然后又忽然地转回到尘世,并将这一令人骇异的学说传播开来说:“一个人的本身在尘世里是会使他快乐的。一个人的本身是会被祝福的。他在尘世里使自己快乐,也祝福他自己,因而得到这一世与来生的尘世。”大概正是这些坚持他们国家历史的善良僧侣,带给我们一点有关印度神秘与虔敬的一致的意见。
事实上,在释迦之前,较不被重视的一些印度哲学界人士,对一些圣哲想象中的婆罗门神灵所具有的形象并不是一味的信服。从发掘出来的古物,我们发现他们轻视所有的祭师僧侣,怀疑所有的神灵,并对非已统派(Nastiks)、无言者和持怀疑论者亦不予宽恕。不可知论者散若耶(Sangaya)对死后的生命既不接受,也不否定,进而怀疑在学问上的可能性,限制哲学对宁静的追求。迦叶波(Kashyapa)拒绝接受伦理的特性,并告诉人们说:灵性是顺服机会的奴隶。瞿舍罗(Maskarin Gosala)主张命运可以决定一切,不管人类的德性如何。阿耆多·翅舍钦婆罗(Ajita Kasakambalin)要让人决定于地、水、火、风,并说:在分解人的肢体上愚蠢与智慧都是一样,在被肢解、消灭、死后还有什么不同呢?《罗摩衍那》叙事诗的作者在加巴利(Jabali)身上塑造了一个典型的怀疑论者,并嘲笑罗摩(Rama)为了守誓言而拒绝了一个王国:
加巴利,一个有学问的婆罗门祭师,一个巧言的诡辩者,就信仰、法律与职责的解释,向阿约提亚(Ayodhya)年轻的王子说:
“罗摩,为什么一些无益的格言会蒙蔽了你的心,拘束了你的意志,格言使简单而又无思想的人误入歧途……”
啊!我为触犯伦理的人哭泣,他竟为渎职屈膝。
牺牲了这些珍贵的享受,直到了此残生。
神灵与天父的牺牲品,是空寂无闻。
为神灵浪费了食品!我们的虔诚尊敬也不是为了天父;
供奉一神,能否颐养他人?
狡猾的祭师伪称格言,并徇私地说:
“准备供献,忏悟罪行,抛弃尘世财富,虔诚祈祷!”
此后一无所有,罗摩!没有希望,更无人间的信条;
及时行乐!驱散这些既穷困又空白的幻想吧!
当释迦长大成人后,他发现哲学上的争论充斥于庭院、街市以及印度北部的山林之间,多半是趋向于无神论与物质论。晚近的《奥义书》哲学论丛与最古老的佛教徒书籍,尽是这些人的参考资料。一个人数众多的游说诡辩阶层——Paribbajaka,或是游浪者——利用每年适于游历的时候,逐地游历,寻求授徒或在哲理上发现对敌。他们有的教授逻辑以为求证事物的艺术,并以此赚得“爱讲小道理”与“巧言令色者”的头衔,其他的人说明神灵不存在,道德并非习惯使然。大批群众听他们的解说与争论,宽敞的亭院为他们而建设,有时王公们对这些参与争论而获胜的辩士,加以奖赏。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思想自由开放的时代,百家争鸣,百术竞存。
这些诡辩家并未给我们带来多少有益的教化,他们的形象大多是经由劲敌的恶骂酷评而得以保留下来。在这些人当中最早出现的是祭主仙人(Brihaspati),但他的怀疑论经书已经被毁弃了,残留的也只有一首诗,公开抨击僧侣祭师:
没有天堂的存在,没有最后的解脱,
没有灵性,没有其他尘世,也没有阶级的祭式……
这三重的《吠陀经》,三重的克己,
尽是忏悔的尘土与灰烬!
这些为人们赖以求生活的方式
缺少了智能与男性的雄伟……
当变为尘土,肉体能否重回大地?
如一幽灵能经过其他尘世,
为何不具有强大影响,
是否为了眷恋尘世,诱他反顾?
耗费的葬礼,是为慰藉死者,
一些生活方式,亟待策划。
借僧侣祭师的诡诈,不会再多……
生活既要忍耐,何不轻易度过。
善保愉快;纵使告贷亲友,
亦当一饱口福。
除去诡辩家外,还出现了一些唯物论学派,其中之一名叫查瓦卡斯(Charvakas)。他们讥笑《吠陀经》是神揭露的真理,他们争论道:真理一词将永不为人所知晓,只有用意识去领会。甚至理性也不被信服,因为每一个结论是依据它的确实性,并不仅由于它的真实观察与正确理性。就此一点,诚如英国哲学家休谟所说,可能根本就没有真实。查瓦卡斯说,意识所不能理解的就是不存在的,因此灵性是一个幻觉,而尘世的灵性是欺人之谈。我们并没有在经验或历史里观察到,存在于尘世当中任何超自然能力的存在。所有的现象都是自然的,唯有傻瓜才会想到它们是精怪或神灵。物体是一个实质,心智也仅仅是物体在思想。身体是原子的结合体,身体有感觉、视觉、听觉、思想。“谁又看见过灵魂离开身体,单独存在呢?”没有永生不朽,也没有转世再生。宗教是怪诞不经的事,一种病症,或是一项欺骗。使用一个神的假说来解释与了解世界,根本就是无济于事。人们对于宗教的需要,乃是因为感到迷失与一种不安宁的空虚。伦理道德也是属于自然界的,它是社会的惯例与便利,并非是神意的命令。自然并无好与坏、善与恶之分,正如太阳不分歹人与圣哲,一样地照射光亮。如自然有了任何的伦理道德本质,它就超越了永生不朽。用不着去管治本性与情欲,因为这些都是大自然赋予人们的指令。德性是错误的。生活的目的是生存下去,唯一的智慧就是快乐。
这一革命性的查瓦卡斯哲学到了《吠陀经》与《奥义书》哲学时代,即告终止。它削弱了婆罗门僧侣祭师在印度人心目中的控制力量,并在印度的社会里留下了一个真空地带,亟待一个新宗教的产生。但这些物质论者将他们的工作做得相当彻底,致使这两个起而取代旧《吠陀经》信仰的新宗教,可称为是完全的无神论宗教,是对无神的皈依。两者属于非正统派,或称为虚伪主义的运动,是出于刹帝利武士阶级的人们对僧侣祭师的仪式主义与学理的整合,而不是来自婆罗门的祭师。由于耆那教与佛教的来到,印度的历史开创了一个新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