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伦的王权受到三种限制:法律,贵族(含富商巨贾),祭师。以上三种,以祭师最有势力。从某种意义上说,国王是神的代理人。由于征税需借神之名,因此,一部分或大部分直接间接都会流入神库。在老百姓眼里,人君若不自祭师手中获得“权杖”,即不能称之为名正言顺。祭师代表神授权给人君时,一般均有庄严隆重的游行。在游行中,随着巴比伦守护神马尔杜克而行的国王,穿的是祭师服装。这是神权政治的遗迹,同时也是政教合一的象征。
国王以神的代理人名义主政,好处是地位巩固。因为谁想谋叛,不但有脑袋搬家的危险,而且由于亵渎神圣,灵魂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近东神权政治,历史相当悠久,从苏美尔到巴比伦,一直盛行不替。英明如汉谟拉比,其编纂法典,也不能不托为神授,其他国君一举一动更非仰仗神不可。神权政治的盛行,最占便宜的人是祭师,因为他们可凭借神的势力,使国君俯首听命。
一代一代聚集,神库越来越充盈。每一个国王,都对祭师侍候得无微不至。他们不仅修神庙,送食物,送奴隶,而且指定土地作庙产,指定区域献租税。对外战争如果获胜,战俘及战利品优先送达的地方,就是神庙。在国王领导下,国中无分贫富,都争相向神敬献。于是神库里不仅充满了食粮、蔬菜、水果,而且充满了金银及其他珍珠宝贝。即使这样,祭师犹感不足,他们还设法没收或占有农人土地。举一个例子,国王常指定某些土地所生产的东西,如枣、玉米及水果,每年缴纳若干作为敬神之用。土地所有人,如缴纳不出,祭师即可将这块土地没为庙产。
祭师控制着这么多财富,却不能直接使用或消费。于是,财富就变成了投资资本。有不少巴比伦祭师同时又是大地主、大厂商及大资本家。祭师成为大地主,因为他们握有大片土地。祭师成为大厂商,因为他们握有不少劳动力。他们的劳动力不仅是奴隶,而且也有自由人。祭师所掌握的劳动力,自己用不完还可出售。他们占有的劳动力,从吹鼓手到啤酒酿造师,一应俱全。
作为大资本家的祭师,有的经营商业,有的经营钱庄。神庙经营的商店,所卖的东西差不多应有尽有。这类商店的营业额,在整个巴比伦占有一个相当大的比例。在经营钱庄方面,祭师信用颇佳。他接收存款,接受借贷,取利都很公道。在这方面,最值得称道的一点,他们有时对贫病交迫之人,常常免收利息。这样做,他们认为是体仰神意。最后,祭师在法律方面,还有相当特殊地位:作为公证人,他们可以作证、签约及立遗嘱;作为法官,他们可以调查、审讯及判决;作为仲裁者,他们可以调阅保有公文及调解商务纠纷。
紧急时期,国王间或也征用庙产,不过敢这样做的人很少,因为这会触怒祭师。触怒祭师非常危险,由于在巴比伦祭师对人民的影响力还在国王之上,因此假使祭师不高兴,王位便可能保不住。国王和祭师相争,还有一层不利的是,国王的统治时间是有限的,但神的统治时间是无限的。一国之中,连国王都不敢和祭师相争,所以祭师的势力便越来越大。一句谚语说得非常中肯:建造巴比伦者为商人,享受巴比伦者为祭师。
祭师所凭借的是神,谁是巴比伦之神?巴比伦之神,多至无可计数。公元前9世纪,官方做过一次统计,神的“人口”,高达6.5万以上!平均每一个市镇都有一位守护神,沙玛什是拉尔萨(Larsa)的守护神,伊什塔尔是乌鲁克的守护神,那纳(Nannar)是乌尔的守护神。守护神之外,家有家神,门有门神,灶有灶神。总之,凡人们之想象所能及者,巴比伦人都认为有神,都该崇拜。巴比伦之神和人毫无二致。对这些神而言,庙就是他们的家。巴比伦人相信,他们和人一样,不但要吃喝,而且,兴致一来也会和女人生孩子。
最早期的神,大都和天文有关。安努就是苍天,沙玛什就是太阳;那纳就是月亮,贝勒或巴勒(Baal)就是大地。巴比伦人相信,人死后都要回到贝勒的怀抱。比较后期的神,多是应乎人事而兴者。例如,家有家神,家神是每天祷告祭祀的对象。野有野神,野神林林总总,有山神,有树神,有水神。最有趣的是,巴比伦人相信,每人生来便有一个神,这个神能为你驱邪降福。希伯来人的所谓天使,就可能来源于此。
巴比伦似乎没有与埃及阿肯那顿及以色列人相类似的一神思想。不过,由于受到下列两种趋势的影响,颇有由多神趋于一神的倾向。第一种趋势,由于征服及扩张,征服者之神常把被征服者之神列于其统治之下。第二种趋势,由于少数具有野心的城市,常常对他们的神作过分的强调。例如,尼波人(Nebo)说:“你当信奉尼波之神,而不可妄信别神!”颇似《摩西十诫》的语调。
最后,巴比伦人常有把次级之神归并于主要之神的倾向。他们或说次神为主神的化身,或说次神是主神某一属性的体现。于是,马尔杜克原来只是太阳神,后来一变而成巴比伦诸神之尊。他们给马尔杜克所上的尊号为贝勒·马尔杜克(Bel-Marduk),意即马尔杜克乃唯一真神。
巴比伦人除崇拜马尔杜克外,还崇拜伊什塔尔。伊什塔尔,希腊人叫阿斯塔特(Astarte),犹太人叫亚斯他录(Ashtoreth),埃及人叫伊希斯(Isis)。与伊什塔尔相当之神,希腊有阿佛洛狄忒,罗马有维纳斯。人们对伊什塔尔最感兴趣的,不仅是此神在各民族中的同音同形,而且,从她可看出古巴比伦人的若干特异风俗习惯。伊什塔尔,除相当于阿佛洛狄忒外,还具有得墨忒耳的特质。她不仅是爱与美的象征,而且还是伟大母性的代表。没有她,一切不生,一切不长。从现在观点看来,伊什塔尔可以说是个怪物:她是战神,她是爱神;她是圣母,她是淫妇——她曾自称,她是一个“悲天悯人的妓女”;她有时是个赤身露体的裸妇——任其双乳让人吸吮。她有时是个威严的男性,嘴上长满了胡须。她有丈夫,但似乎没有结过婚,因为巴比伦人总是叫她为“贞女”“圣洁的童贞女”“贞女圣母”。但这位圣母贞女,据说曾与不少人和兽发生过爱情,以致失去吉尔伽美什的信任。
无疑,要接受伊什塔尔,我们便得把现有的一套道德观念暂时抛在一边。但不管你如何想,巴比伦人对她的崇拜是无以复加的。请看下面这篇祷告:
伊什塔尔,众神之神,万都之王,全人类的主宰,
你是地上的光,天上的光,月神的爱女……
啊,圣女,你有着无边无际超乎众神的法力,
你所作的一切判决,都是正确的公正的。
你的意旨,就是法律。它管着地上,管着天上,管着庙堂,管着家宅。
神啊,世间没有一处,没有你的灵,没有一个人,不遵行你的诫命。
只要提到你的大名,天也会摇,地也会动,众神也会发抖……
世间受苦受难的人,时时刻刻都在你怜悯照顾下生活。
众所仰望的天上地上之神,你的羔羊正盼望着你的垂怜。
求你看照我,求你加速你的步伐来到我的身边。
求你看照,求你垂怜,我求你,万人之主,胜利之神。
万能的主,天神见你,都会敬畏;恶神见你,都会低头;因为你是万王之王,一切都归你统治。
神啊,你是众生之门的开启者,你的光辉,
照耀着天,照耀着地,照耀着家宅,照耀着万国。
圣母,人类的母亲,你的法力是无边的,
你只要瞬一瞬眼角,不但病者可以痊愈,甚至死人也可复活。
圣母,求你使我的仇敌不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求你,使恶神转向。
伟大的伊什塔尔,月神的爱女,我们的王,
人间天上,再也没有谁像你这么圣洁高贵。
巴比伦人以这些充满人性之神,创造了许多神话。有些神话,曾被犹太人融入宗教故事而流传至今。关于巴比伦的神话,我们要从他们的开天辟地说起。
他们相信,世界之初是一片混沌。“那时,上无所谓天,下无所谓地。其中有一男一女,男的叫阿甫苏(Apsu,意即海洋),女的叫提玛特(Tiamat),万物皆由这一男一女而生。一天提玛特大发雷霆,于是世界被搞得稀烂。这时马尔杜克出来了。当提玛特张开大口想吞他时,他投了一粒药丸在她口中。这粒药丸能变成风暴。提玛特吞下药丸后,肚子随即膨胀起来。马尔杜克一枪投去,正中肚子。‘砰’的一声,提玛特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这个响声太大,以致马尔杜克也被吓昏了。“等他清醒过来,他便将提玛特像剖鱼一样,一剖两半。他把一半放在头上,于是就化为天,一半踏在脚下,于是就化为地。”在神话里,提玛特又被称为混沌,这一来马尔杜克就成了征服混沌及开创天地的英雄。
马尔杜克既创造了天地,于是又将自己的血混着泥土塑造成人。他之所以造人,据说是为了侍奉诸神。关于人类诞生的神话,美索不达米亚所流传的不止一种。这些神话虽颇有差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人是由神以土造成。据一般神话所云,人自被造成之后,生活在一种不识不知情况中。后来他们之所以有文化,懂艺术、科学、法律、治理国家,完全是由奥安尼斯教的。奥安尼斯是一个半鱼半人的神。他把文化传授予人之后,便归隐到海里去了。据说奥安尼斯写过一本文明史的书。
现在我们要谈洪水的神话了。这类神话的开端是说由于人类惹怒了神,于是神发洪水以摧毁人类及其所制造的东西。那次人类本应悉数毁灭的,但因埃阿(Ea)——智慧之神不忍令人类完全绝灭,于是设法救起了沙玛什拉菲什提姆(Shamashnapishtim)及其妻子。洪水荡荡滔滔,举世尽成泽国。“人在洪水中,一个个泡得像条鱼。”诸神使人绝灭之后,才忽然醒悟:“人固然是可厌的东西,但没有了人,我们靠谁四时祭祀?”诸神想到这里,不禁伤心落泪自承愚蠢。但幸好智慧之神早有了安排,他令沙玛什拉菲什提姆造方舟以防备洪水。故洪水后唯沙玛什拉菲什提姆及其妻子保全了性命。洪水退后,沙玛什拉菲什提姆发现,他的方舟已停在Nisir山的山顶。他此时放起了鸽子,同时把带在舟内的东西拿出来谢神。诸神闻到祭品,都惊奇且感激不已。他们纷纷来享受他的祭品。
巴比伦的神话,最可爱的,要数伊什塔尔和坦木兹相恋的故事。在苏美尔神话中,坦木兹是伊什塔尔的幼弟,但在巴比伦神话中,有的说他是她的情人,有的说他是她的儿子。这两种说法到了希腊神话里,一种成为维纳斯和阿多尼斯的故事,一种成为得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的故事。至于本故事所发生的复活情节,在其后神话中,更不下百数。
现在,让我们谈谈伊什塔尔和坦木兹的爱情故事。坦木兹是大神埃阿的儿子,人长得又聪明又英俊。大神叫他去牧羊,他把羊儿放在山上,人却坐在Erida树下休息(Erida是一棵大得不得了的树,它的枝叶可以遮着全世界)。一天,伊什塔尔看见了他,立刻便被他迷住了。伊什塔尔是个热情美丽的姑娘,他们俩正是天上一对地上一双。当他们正誓同生死的时候,像阿多尼斯一样,坦木兹出事了:他被野猪活活咬死。死后的坦木兹,和世间其他死者一样,魂魄必赴阴曹地府——巴比伦叫阴曹地府为阿如鲁(Aralu)。当时阴曹地府的主管,名叫厄里什基迦勒(Ereshkigal)。她恰好是伊什塔尔的姐姐。照说姐姐知道来的是妹妹的情人,应该放他还阳的。可不幸的是,由于坦木兹长得太美,以致厄里什基迦勒因爱生妒,反而把他留了下来。
伊什塔尔不见她爱人的魂魄回来,简直悲痛欲绝。她于是决心冒着万险,亲赴地府寻找情人。霎时伊什塔尔到了地府门口,向门吏要求要见她的姐姐。泥简上这样写:
当厄里什基迦勒听她妹妹来时,
像人斫倒了柽柳(她吃惊),
像人斫倒了芦苇(她拒绝)。
“她掉了心,她(掉了)肝?
她居然来到了这里,
她所要的人,我也要,
我要和他一块吃,一块喝,
我曾为丧妻的人悲泣,
我曾为丧夫的人落泪,
但对她我却不能怜恤。
去,守门的去给她开门,
别把她当我妹妹,一切照规矩而行。”
按阴曹地府的规矩,进门者要脱得一丝不挂。因此,当伊什塔尔一进门,门吏便上来,取去她的钗钿,卸下她的耳环,解开她的腰带,脱去她的衣服,最后,真把她剥得一丝不挂。
伊什塔尔迈步进入地狱门,
她姐姐看着她,无名火更往上升。
她忍辱含羞苦苦求情,
但所得的答复是:
“Namtar(侍者),挑选六十种病给她,
叫她眼痛,
叫她肋痛,
叫她脚痛,
叫她心痛,
叫她头痛,
叫她全身处处痛!”
当伊什塔尔在地府接受她姐姐这般款待时,地面上突然起了变化。由于伊什塔尔不在,万物失却了求爱的兴趣。树不开花,果不结子,禽兽停止交配,人类不再生育。
自伊什塔尔走进地狱,
公牛即不再挨近母牛,
公驴即不再挨近母驴。
少年即不再追求少女,
丈夫对其妻子也不再感兴趣。
这样,人和牲畜便越来越少。人和牲畜少,影响到了对神的供奉。神欠缺了供奉,感到非常恼怒,于是命令厄里什基迦勒赶快释放伊什塔尔。在诸神逼迫下,厄里什基迦勒只好照办,但伊什塔尔拒绝离开地狱。她坚持,不让坦木兹和她回去,她死也不愿离开。最后,她姐姐拗不过她,只好让步。当伊什塔尔穿戴整齐,和她的情郎以胜利者姿态重返人间时,大地又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草长花开,谷实累累,牲畜繁殖。
爱战胜了死,神与人均认为理所当然。这在现代人看来,只是一种美妙的神话,它象征四季的循环,它代表卢克莱修所歌颂的维纳斯哲理。但在古巴比伦人看来,这不但是真理,而且是历史。他们为坦木兹之死而悲泣,他们为伊什塔尔之舍命救情郎而惊叹,他们为这对情人双双重返人间而欢欣。为了纪念坦木兹的复活,他们一年一度大举庆祝。在庆祝时,置酒高歌狂欢达旦。
巴比伦人似未建立灵魂不朽之说。他们的宗教是极端现实的。巴比伦人也祈祷,但他们所求的是现世福祉而非永生。神在他们看来并不比坟墓可靠,因此死后,最大的幸福,就是修建一座很好的坟墓。
不错,在传说中,马尔杜克能“起死回生”,洪水孑遗的夫妇,也曾长生不老。不过,一般而言,巴比伦人对来世的构想,和希腊人是差不多的。在他们心目中,人无论贤愚贵贱,均必有死,而死后唯一的去处,就是阴风惨惨的地狱。巴比伦人想象中也有天堂,不过天堂是专给神住的。人只有入地狱,入地狱是去受罪。在可怕的地狱中,毫无欢乐可言,人一到了那里,大都戴着脚镣手铐,永远生活在饥寒状态中。要想少受罪,唯一的办法就是靠儿孙在其墓地四时祀祭。在世作恶多端的人,入地狱后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阎王也分男女,男的叫内尔格勒(Nergal),女的叫阿勒特(Allat),按罪的轻重设了许多刑。这些刑,除世间所有者皆应有尽有外,还有那世间所没有的,就是罚你生种种恶毒的如麻风等疾病。
巴比伦人死后均施行土葬。火葬虽有,但极罕见。葬于墓内的尸体,仅洗净化妆裹以麻布,并不用香料防腐。如为女性,葬时多附以首饰及种种化妆品。他们相信,人死不葬灵魂不安,灵魂不安就会来找生者麻烦。市镇不宁,家宅不安,就是尸体暴露游魂作祟的结果。
酒食是通常的供品。以酒食作供,最有利于祭师,因为供神之后,他们即可加以享受。酒食之外,羔羊是供桌上常见的牺牲。史学家都相信,犹太教及基督教用羔羊做牺牲,显然源于巴比伦。他们都一致认为:“羔羊是人的代替品,奉献羊的生命即奉献人的生命。”以牺牲献神是一种大典,这种大典仪节繁复,非专家——祭师——无法主持。牺牲仪节非常隆重,一举手、一投足、一言、一语,均有规定。巴比伦人相信,这类规定稍有差错,再好的东西神也不会领受。
一般而言,巴比伦的宗教,不在教人为善,教人过一种合理的生活,而是一大堆不可更改不容差错的繁文缛节。人对神,只要供品丰富,只要祷告词念得不错,就算尽到了他的本分,至于其他,神是不过问的。因此,在战争中,挖出敌人的眼睛,剁去俘虏的手足,喝敌人的血,吃敌人的肉,一点也不会受到神灵的谴责。
在巴比伦,一个标准的信徒,就是凡迎神赛会必参加游行,常给马尔杜克献衣、献冠、献香膏, 常给伊什塔尔献珍珠、献宝贝、献女儿贞操,常把酒食献神,常焚香祷告,对祭师亦慷慨有加。
从废墟出土的一鳞半爪来推断巴比伦,也许难免像瞎子摸象。不过,无论对巴比伦宗教有何种看法,巴比伦人对于其所信之神还是很虔诚的。下面是尼布甲尼撒向马尔杜克大神所作的一篇祷告:
神啊,如果没有你,所谓王也将一无所有,而王也就不成其为王了。
神啊,王的名号是你定的,
是你,引导着我的脚步,
因此,我必须服从你。
神啊,不仅是我的名,甚至我的身体,也是你所创造的。
神啊,你信托我治理万民,
我会使万民受到你的恩惠。
让我们敬畏你,爱你。
让你的灵,充满我的心,
让我一时一刻都不离开你。
就目前出土的作品观察,祷词中圣诗的分量是很多的。由于对神的敬畏,闪米特人养成了谦恭的品性。巴比伦人的圣诗不少具有“悔罪诗篇”的形式,读之,令人兴起一种“大卫王”之感。同时,这些诗篇因其结构的美妙,可能成为希腊文学作品模拟的对象。
主啊,请容许你的奴仆,在你面前吐露他的悲哀。
他有着弥天大罪,要在你面前忏悔。
唯有你照看他,他才能活下去……
神啊,请照看我,垂听我的祷告……
我的神啊,
我已很久很久没有得到你的照护了。
神啊,我得罪了你,你要多久才能平复你心里的怒气?
已知未知的神啊,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生我的气?
神啊,求你宽恕人类的堕落和无知。
人们常常以为自己什么都懂,
其实,是好是坏他们都全不晓得。
主啊,求你别不理你的奴隶,求你给他以援手,
他现在掉在泥沼里,完全不能自拔。
主啊,你再不发慈悲,我就要给罪恶淹没了。
主啊,我所犯下的罪,求你一阵风把它带走,
主啊,我所犯下的恶,求你把它撕成碎片。
啊,我犯的是弥天大罪,除你外,无人能够赦免,
圣父啊,圣母啊,赦免我吧,赦免我吧!
赦免你这谦卑的奴隶吧。
神啊,求你以慈母的心怀,
神啊,求你以慈父的心怀,
赦免你的子女,
拯救你的子女。
圣诗是在祈祷时唱的。唱的人有时为祭师,有时为信徒。唱法有时为齐唱,有时为轮唱。唱圣诗的同时大多数还伴有舞蹈。舞蹈又分向左舞及向右舞。历史上有些事很有趣,今天罗马天主教的宗教作品,大半沿用拉丁文。巴比伦及亚述的宗教作品,则大半沿用苏美尔文。从出土的宗教作品中,我们发现在以苏美尔文写成的经文下,同时有着巴比伦文的翻译。这又和今天的拉丁经文,同时有着各国现代语言的翻译毫无二致。
史学家都相信,犹太教、罗马天主教乃至现代的基督教,对于巴比伦的圣诗及宗教仪节,不仅接受其形式,而且也接受其内容。接受内容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沉重的罪恶感,像下面这几节诗所体现的:“主啊,我的罪既深且重!……我沉没于罪恶深渊而不能自拔,仁慈的主,我唯有向你呼救!……主啊,求你可怜我,求你拯救你这可怜的奴隶!”如果不指明是巴比伦写的,说是犹太教、罗马天主教或现代基督教写的,相信亦绝无人置疑。
巴比伦人的罪恶感,似较任何时代的人更为深切。对他们而言,罪恶感不仅是一种精神状态,而且是一种具有切肤之痛的东西。在巴比伦人的观念中,宇宙间凡是阴暗地方都有鬼。这些鬼一有机会就要扑人。鬼到了人身上,这个人不是得病,就是发狂。平常鬼为什么不敢扑人?因为人有神庇佑。但人若犯罪,神便会弃他而去。神既去,人失掉保障,因此随时都有碰到鬼的危险。去鬼有治标治本两种方法:治本,就是诚心忏悔,求神赦罪,神若回来,鬼便去了;治标,就是使用种种避邪的东西。
巴比伦人相信,巨人、侏儒、残废者,特别是妇女,都是鬼所害怕的。他们只要一出现,有时向鬼一瞪眼,鬼就会狼狈而逃。另外,用符咒、神像、素珠、童贞女所纺之纱等来驱鬼,都会有效。除用避邪之人或物驱鬼外,仪式是不可少的。这些仪式包括把圣水——从底格里斯或幼发拉底河中取来之水——洒在病人身上;用纸画个鬼,并扎只小船,以符咒送至河上——如把那只小船弄翻更好。巴比伦人还相信,劝鬼离开人进入牲畜,例如小鸟、猪、羔羊等身上,也是治病的办法。
巴比伦关于符箓、咒语、算命、看相、解梦等东西,多至不可数计。这些东西大都藏在亚述巴尼拔图书馆。巴比伦人相信,人的命运和星象有关。从种种预兆,可以判断吉凶。梦都不是无因的——这与最现代的心理学如出一辙。前途可以预卜,预卜之道,或看牲畜的内脏,或看油滴在水面上的分布情形。以牲畜内脏断吉凶,是巴比伦祭师最喜用的预卜方式。这种方式一直从巴比伦传至现代。牲畜内脏中最重要的部位是肝。他们相信,肝是人或物的主宰,是最有灵性的东西。巴比伦人极相信卜。卜而不吉,国君不敢言战,将军不敢出兵,商人不敢开张,总之,什么事都不能做。但卜是祭师或星象家的专利,因为其中奥妙一般人是不懂的。
巴比伦人迷信之多,为世界之冠。他们相信,一个人的生与死都是命里注定的,而命可由祭师用种种方法推算而出。他们相信,一切变化都是相关联的。因此,河流的改道、星象的变异、反常的人兽行为、夜间所做的梦,大到国,小到家,都是息息相关的。这类关联,一般人看不出,祭师却可看出。
巴比伦人相信,一个国王的治国顺不顺利,从一只狗的动向可以看出。可笑是吗?但我们现在还有人相信,从土拨鼠的举动,可以判断冬季的长短。我们笑巴比伦,是因为巴比伦人的迷信和我们的迷信不一样。我们似乎可以这样说,一切文化不分古今,与法术、咒语、迷信都脱不了关系。迷信是很顽强的,往往一切合理的东西烟消云散了,而它犹巍然独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