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使用两种主要手段来维持伦理:神话与禁忌。神话创造了超自然信条,以此来行使上天的制裁、影响人们的行为方式;借对上天的期望与对上天的恐惧,使人们能够忍受统治者与其团体加诸自己的一切约束。人服从、温和或纯洁的性情并非来自天生;除此以外是上古时代的强制,最后产生了良心——它不会由于畏惧神灵而引起不合适的德行。财产与婚姻的制度,在某些方面有赖于宗教的制裁,并在以后对信仰产生怀疑的时代里渐失其活力。政府本身是最不自然的,却是必要的社会机构。一般而言,它需要忠顺与牧师们的协助,如聪明睿智的异教徒——拿破仑与墨索里尼即发现此种需要,因此神权政治有出现于所有政府组织里的趋势。借助巫术与邪道,原始酋长们的权力倍增。甚至我们自己的政府也从一年一度的朝拜圣地诸神灵的活动中得到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
波利尼西亚人将禁忌列入宗教惩罚的范围。在高度发展的原始社会里,禁忌相当于今天文明世界的法律。但它们都没有一定的形式,一些条款与对象被认为是“庄严的”或“不净洁的”,这两个词实际上是一个警告——“不可以碰的”(untouchable)。因此约柜(Ark of Covenant,藏有刻着摩西十诫的石板)就是禁忌,乌撒(Uah)就是立即死亡,我们被告知:“碰它是为了不让它沉下去。”希腊历史学家狄奥多罗斯(Diodorus,公元前1世纪)在他的历史著作中说,古代的埃及人在饥荒时宁愿食人充饥,也不愿将奉为部落图腾的动物充作食品。在原始社会里,有数不清的禁忌:一些字与姓名绝不能使用,一些日子与季节也是禁忌,在这些日子与季节里禁止任何工作。原始人类对食物的认识(某些属于无知和愚昧)完全表现在饮食禁忌里,对卫生学的认识也是借宗教去谆谆教诲,而不信任科学或去服用一般的药物。
原始禁忌中众所公认的目标是妇女。从古到今,无数迷信认为妇女是不可以碰的、可怕的、不净洁的。世界上一些神话的始作俑者就是一些失败的丈夫,他们认为妇女是万恶之源。这种观念不仅在希伯来与基督教的传统里,即使在异教的神话里也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可接近月经期中的妇女是原始禁忌中最显著的部分,任何男人在此期间接触她,会被认为没有德行、没有出息。非洲西岸英属圭亚那的马库斯族(Macusi)禁止经期中的妇女在河里沐浴,以免污浊河水,并禁止她们在这段时期进入树林,以免被迷恋她们的蛇咬伤。甚至,年幼的女童也被列为不净洁之列,而且在月经后,由母亲经过繁缛的宗教仪式才能使她净洁。大部分原始人类将月经期、怀孕期,甚至喂奶期的性交行为视为禁忌。可能这些禁忌都起源于妇女本身,或出于她们的一番好意,为了保护与方便她们自己。但这些原因很容易被遗忘,随之,妇女将自己认定为“猥亵”与“不净洁”。最后她们又接受了男人的观念,在这段经期中,甚至怀孕期中都有了羞耻的感觉。除此以外,原始的禁忌还产生了端庄的气质、罪恶的意识、性欲不净洁的观念、禁欲(苦行)主义、牧师的独身主义、妇女的顺从等。
宗教并非伦理的基础,但有助于伦理。可以想象得到,即使没有宗教,伦理一样可以存在,但经常在进展中遭遇宗教的一些冷漠与顽固的阻力。在早期与近代的社会里,伦理常与宗教毫无关联而且完全各立门户。此时的宗教并未掺杂伦理的行为,而是运用了巫术、祭礼与牺牲,人的善与恶,全凭是否按期从事与完成各项礼拜仪式聚会、是否虔诚地捐献出他的财富来判断。通常,宗教的处罚并非绝对好(一贯如此),但是凭他们的经济力量与社会环境造成的行为规范——如法律——则是通过追溯过去来判断,规范的变动则将留待状况的变异与伦理的改变来定。因此,希腊人的神话里仍在标榜乱伦的神灵时,他们已经了解了乱伦的可憎;基督徒实行一夫一妻制,但《圣经》又认为一妻(夫)多夫(妻)制是合法;奴隶制已被废止,但牧师又以无可指责的《圣经》权威来对之加以尊崇。最后,世俗的力量占了优势,伦理渐渐适应了经济的发明,而宗教也不得不适应伦理的改变。 宗教的伦理作用与其说是创造新的价值观念,不如说是保持已有的价值观念。
因此,宗教与社会之间某种程度的紧张即象征文明步入了较高的阶段。宗教一开始就借奇迹的力量来困扰与迷惑人们;再由带给人们宗教的信仰与伦理的统一,以达到政治运用与艺术创造的巅峰;最后,在为过去失败的主张做一场毁灭性的奋斗中结束。知识的成长与改变是承续不辍的,因而与神话和神学有了抵触。在知识的成长中,牧师对艺术与文学的控制,有如可憎的手铐和可恨的障碍,而知识的历史又突显了这一“科学与宗教冲突”的特性。最初教士手中掌握的制度,诸如法律与刑罚、教育与伦理、结婚与离婚,渐有从基督教会管制下脱离而变为现世与凡俗的趋势。一般知识阶层放弃了古代的神学,经过一阵迟疑后,理性就与伦理法规结合在一起,文学与哲学变成了反教权的。这一解放运动形成了对理性的充分信仰,而又失落为建立新的、整体的教义与理想的全盘幻想。失去宗教支持的行为堕入了享乐主义的混乱,缺乏信仰慰抚的生活,竟变成自觉的贫乏与乏味的丰富的双重负担。最后,社会与宗教像灵与肉一样,相偕沉沦在和谐的死亡里。同时,另一个被压抑的神话出现了,并带给人们一个新的希望,对人类的努力给予新的鼓励,历经数个世纪的混乱后,建立了另一种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