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书前列《张湛序》,述得书源流,殊不可信。而云“所明往往与《佛经》相参,大同归于老、庄”;“属辞引类,特与《庄子》相似;庄子、慎到、韩非、尸子、淮南子,玄示指归,多称其言”,则不啻自写供招。《佛经》初入中国时,原有以其言与老、庄相参者;一以为同,一以为异,两派颇有争论。湛盖亦以佛与老、庄之道为可通,乃伪造此书,以通两者之邮也。其云庄子、慎到等多称其言,盖即湛造此书时所取材。汪继培谓“后人依采诸子而稍附益之”,最得其实。然此固不独《列子》。凡先秦诸子,大都不自著书;其书皆后人采缀而成;采缀时,岂能略无附益,特其书出有早晚耳。故此除思想与《佛经》相同,非中国所固有者外,仍可认为古书也(篇首刘向校语,更不可信。凡古书刘向序,大都伪物。姚姬传唯信《战国策》序为真,予则并此而疑之)。
注《庄子》书者甚多,《列子》则唯张湛一注,孤行于世。唐殷敬顺就《张湛注》作释文,本各为书;元、明以来刻本,皆以《释文》入《注》,二有遂混淆不辨。谓汪继培得影宋抄本,又录《释文》单行本于《道藏》,据以参校,二者始各还其旧;此外参校之本尚多,实此书最善之本也。又有唐卢重元注,《唐书·艺文志》以下,皆不著录,郑樵《通志》始及之。书有陈景元序,谓得之徐灵府。清秦恩复得之金陵道院,重刻之。然今所传《文子缵义》,亦出徐灵府,其书殊不可信,则此书恐亦非唐时物也。
此书大旨与《庄子》相类。精义不逮《庄子》之多,而其文较《庄子》易解,殊足与《庄子》相参证。(读《庄子》不能解者,先读此书最好)其陈义有视前人为有进者,如《汤问篇》:“汤问于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无物,今恶得物?后之人将谓今无物,可乎?汤问曰:然则物无先后乎?夏革曰:物之终始,初无极已。始或为终,终或为始,恶知其纪?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按古人论宇宙原始者,率以为有气而后有形,有形而后有质,皆宇宙论中语。此则明人能知有,不能知无——时间之起讫,空间之际限,实非人所能知;人之所知,实以认识所及为限——已深入认识论之堂奥矣。盖佛学输入后始有之义也。
《天瑞》第一 此书为《列子》之宇宙论,与他古书所述大同,而文最明白易晓。
《黄帝》第二 此篇言气无彼我,彼我之分由形;任气而不牵于形,则与物为一;与物为一,则物莫能害。盖承上篇,言人所以自处之道也。
《周穆王》第三 此篇言造物与人之为“幻”无异,梦与觉无异,盖言真幻不别也;似亦已杂佛学之理矣。(《庄子》物化之说,虽亦已起其端,然言之不如此篇之透彻)西极化人,即西域眩人,乃汉时事。《穆天子传》及《山海经》中涉及西域者,后人以其地理多合,信为古书;不知其正西域地理既明后,伪造之作也。观此篇所取材,而知其为魏、晋间物矣。
《仲尼》第四 此篇总旨,在“忘情任理”四字。“中山公子牟”一节,述公孙龙之学,颇有条理。其说必有所本,注文亦极明了,可宝也(今《公孙龙子》殊不易读)。
《汤问》第五 此篇言空时间皆不可知。又言人所不知之事甚多,不可据其所知,以疑其所不知;乃极精之认识论也。
《力命》第六 此篇言力不胜命,今哲学中所谓定命论;又言凡事皆出于不得不然,今哲学中所谓机械论也。
《杨朱》第七 此篇为厌世之义。杨朱之学,除《孟子》称其“为我”外,他无可考;此书何从独有之?可知其伪。
《说符》第八 此篇言因果有必至之符,亦机械论。又言有术者或不能行,行之者不必有术;视学问事功,判然二物。又言人与物徒以智力相制,迭相食,见无所谓福善祸淫等天理,其理亦皆与机械论相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