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
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屋内很破旧,已然是很久没人住过了,门前红漆柱子已经褪色了,但这几个字却清楚地刻在柱子上。两鬓白发的元稹站在荒芜的门口,反复念着这句话,念着念着,好似穿越时空一般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只有八岁,父亲去世后,他就跟着父亲生前好友崔世伯一家一起生活。崔家有个比他小几岁的妹妹,叫崔小迎,两人从小就喜欢在一起玩,真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崔家将元稹当作亲人一般对待,崔家的父亲去烟粉作坊做工,举家搬迁时也带着他们全家一同前往。元稹和小迎从小感情就很好,常常在斑竹林玩耍,过家家,拜天地,摔泥瓦屋。两人玩耍时在沁园内结识了很多文人墨客,如著名的文学家令狐楚、韩愈、白居易等。小元稹受到这些文人墨客的影响,学习诗文,十五岁就已明经擢第。而小迎也已经出落得得体大方,如出水芙蓉般美貌超群。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更是分不开,于是他们偷偷私定了终身。小迎喜欢桃花,元稹就找来桃树苗,为小迎在家门口种了一棵桃树,他们游戏时常常戏称自己是桃花仙。
元稹始终是习文读书的文人,考取功名才能光耀门楣,不得已要与小迎暂时分开上京赴考。元贞十七年春,小迎送元稹上京赴考,送了十里也不肯回去。元稹更是对小迎立下誓言,发誓今生非卿不娶,此次上京定能考取功名,待那时回来再迎娶她过门。小迎这才擦干了泪水告别元稹,可谁知这一别竟是一辈子。
元稹赴考从政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当时的太子少保韦夏卿。韦夏卿欣赏元稹在诗文方面的造诣,便经常邀元稹到府中相聚,一起品评诗文。元稹与韦夏卿虽然年龄相差很多,却很谈得来,长此以往二人便成了忘年交。元稹因来往韦府频繁,与那韦家小姐韦丛也有几面之缘。韦丛久居深闺,何曾见过如此清秀而又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所以,虽然仅有几次相见,她便已暗下决心要嫁给元稹。韦少保得知女儿心事后,心疼女儿的相思之苦便私下找元稹商议此事。元稹直言不讳地告诉韦夏卿,自己在家乡已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他毕竟年轻,本以为自己的真情可以打动这位忘年交,却没想到爱女心切的韦少保闻言大怒,威胁元稹,说如果他不与自己的女儿成亲就要断他的仕途。元稹在权势的威逼下,权衡再三,不得不低头服软,迎娶韦丛过门。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元稹在外娶妻这件事很快就被经常在两地往来的人传回了崔家。崔小迎知道此事后伤心欲绝,她又是气又是思念,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元稹说。她每天都在家门口坐着,望着元稹离开的方向,希望他能够突然出现,回来迎娶自己。崔家二老见女儿如此,心疼不已,便商量着带女儿远走他乡,让她换个环境开始新的人生。小迎跟随父母走之前,怕自己的情郎再回来寻找,便在屋外的旗柱上留下了两行字:“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元稹与韦丛成亲后,果然在韦少保的帮助下平步青云。然而,到手的功名利禄,坐享的荣华富贵却都不能让他开心快活。他的心里还一直惦念着小迎,满心都是对小迎的愧疚。他几次想回乡找小迎,娶她进门实现当年立下的誓言,然而,碍于韦少保在朝中的地位,元稹在结发妻子韦丛面前从来都不敢怠慢。经过几番商量,韦丛都不同意,他也就始终没能回原籍寻找自己的心上人。
直到那年韦丛因病早逝,元稹安顿好妻子的后事后再无后顾之忧,便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沁园。然而,故地早已物是人非。唯独留下当年他们一起种下的桃树还依然在那里,摇曳飘香。“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元稹独自坐在桃树旁,细数着多年的经历,不由自主地念出这么一句诗来。后来,他也曾多次向人打听崔家的下落,但始终杳无音信,不能再见小迎,成了元稹终生之痛。后来,他用自己的后半生创作了小说《会真记》,以表达自己对小迎的情思。《会真记》就是著名的元曲《西厢记》,他和小迎的爱情就是故事的原型。小迎的聪敏智慧,清纯质朴的容貌,紧紧缠绕了他一生。
在小说中他将自己化作张生,把小迎化作崔莺莺。他道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句子,将自己对小迎的感情升华到了最高点。
《会真记》传到了元代,由著名杂剧作家王实甫改编成剧本《西厢记》,张生与莺莺的爱情一直传唱至今。为了纪念元稹与小迎的爱情故事,当地人以青梅竹马之意,将他们儿时曾经嬉戏的斑竹林叫作竹马林,同时也给《西厢记》保留了一块故事的原形地。
故事不只是故事,它寄托着人们对于完美生活的期许。当真实的情感被撰写成故事之后,就更加完美了,毫无遗憾了。
《西厢记》的故事从前朝崔相国去世开始说起,夫人郑氏带着女儿崔莺莺,送丈夫的灵柩回河北安葬,然而途中因故耽搁了行程。于是,夫人便带着女儿暂住在河中府普救寺。那时,崔莺莺刚刚十九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华。她自幼在相府成长,针织女红,诗词书算,样样精通。因为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她父亲在世时,就已将她许配给夫人郑氏的侄儿郑尚书之长子郑恒。
张生名叫张珙,原本家世显赫,父亲是礼部尚书,后来因为一场变故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最后成了穷困潦倒的穷书生一个。张生满腹才学,准备进京赶考,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可他实在是穷苦至极,万般无奈便投奔了自己多年前的朋友杜确。张生来到了蒲关,找到杜确安顿下来后,常到状元店中与同期赴考的书生们交流诗文。偶然一次机会,他听见店里的小二哥说,蒲关有座普救寺,原本是武则天皇后的香火院,修建得很是别致,而且,山上的景致也很美,路过此地的文人骚客没有不去看看的。于是,张生便慕名来到普救寺欣赏美景。
就在这普救寺,张生和崔莺莺偶然相遇,开始了一场惊险绝伦的恋情。先说那张生在普救寺的殿外,一见到花容月貌的崔莺莺,便不由得称赞道:“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他对崔小姐一见钟情,为能多见心上人几面,便向寺中方丈借宿,方丈看他是斯文的读书人,便将西厢房借给了他。
张生心存爱慕之心,自然多方打听崔小姐的一举一动。他从一个和尚口中得知崔小姐每夜有到花园烧香的习惯,便放在了心上,想方设法为自己创造机会。一天晚上,夜色已浓,众人皆已睡下,这张生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起身来到后花园,想偷看崔小姐。恰好,崔小姐正在后花园烧香,二人再次相遇。
张生随口吟了一句诗:“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魄,不见月中人?”那崔小姐才思敏捷,听到后,立刻回了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二人都为对方的才华所折服,互生爱慕之心,他们经常深夜偷偷在后花园约会,诗词歌赋,人生理想,无所不谈。他们越聊越投机,都觉得相见恨晚,渐渐地,两颗心也越靠越近。
崔夫人察觉到女儿的异常,细心观察了一番,发现了她和张生之间的秘密,忍不住将女儿痛斥了一番,一来她嫌那张生只是个穷酸书生,二来女儿已经有了婚配。她责令女儿不许再见张生。她的命令对于一对正在热恋中的男女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们自然百般抗争。幸好,崔莺莺有一个机灵的丫头叫红娘,二人从小一同长大,虽是主仆关系却情同姐妹。在红娘的掩护下,他们才能偷偷继续约会,畅谈人生。
然而,他们的爱情注定不顺,崔夫人的反对还没有得到解决,外面又来了个叛将孙飞虎。原来,这孙飞虎听说崔莺莺有“倾国倾城之容,西子太真之颜”,就忍不住动了心,率领五千人马团团包围了普救寺,扬言要莺莺做他的“压寨夫人”。他给寺中人三日为限,不答应他便要冲进寺来。崔莺莺一向心高气傲,怎会看得上一个土匪头子,更何况她已经和张生倾心相交,便吵闹着要一死以绝贼人的恶念。
就在这危急时刻,崔夫人赶紧抛出救命稻草:“不管是谁,只要能杀退贼军,就将小姐许配给他。”她的话令张生大喜过望,原本没有崔夫人的承诺,他也会请朋友杜确来帮忙。要知道这杜确是当朝武状元,当时正任征西大元帅,镇守蒲关,手下统领着十万大军。十万大军要对付这五千人的小贼还不是小菜一碟。因此,张生毫不惊慌,他拍着胸脯向崔夫人做了保证,然后又用缓兵之计,稳住孙飞虎。安排好这边,他又赶紧写了求救信,请惠明和尚以普法之名下山去送信给杜确。那杜确果然够朋友,收到信后,立刻率兵前来,打得孙飞虎狼狈逃窜,再也不敢做美梦了。
危急解除,原本这一对恋人应该堂而皇之地走在一起了。没想到崔夫人却突然变了卦,她让女儿与张生结拜为兄妹,把原先的嫁女承诺改为厚赠金帛。她的这个决定令两个年轻人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红娘可怜两个相爱的痴心人,常常偷偷安排他们相见。只是,那崔夫人也察觉到红娘的举动,把他们看得很紧。所以,两个人常常好几天也见不上一面。张生日夜思念崔莺莺,又无人照料日常起居,不久生了一场大病。
崔莺莺被母亲看管着,心中自然也是凄苦无比,她得知张生生病,心急如焚,但也只能派红娘去看望。崔夫人看在张生曾经帮助过她们的分上,对他们的小动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红娘这才如穿梭似的,为两个人传信送话。
一天,崔莺莺约张生在后花园听琴。从张生房子通往后花园的门早已让崔夫人派人封上了。因此,张生只能隔墙听琴,一时情急,他便爬上墙头,翻墙而入。没想到崔莺莺一见张生,不但没有欣喜万分,反而怪他下流,拂袖而去,发誓不再见他。这下可糟了,张生本来就身体未愈,被崔莺莺这么一责怪,病上加病。红娘急忙把他的病情告诉小姐,崔莺莺听了,也暗自自责,决心抛却一切顾虑,亲自来到张生房中。两人相见后,立刻消除了各自的误会,如胶似漆地抱在一起。
从那天起,两个人在红娘的帮助下经常偷偷幽会。很快,三个人鬼鬼祟祟的行为被崔夫人察觉了,她看到女儿经常一个人偷偷傻乐,红娘又神出鬼没的,她越想越有问题,便叫来红娘拷问。那红娘也真是个人物,在老夫人面前也不服软,而且据理力争,说老夫人失信在前,不该答应了两人的婚事,又让他们结为兄妹。结果他们热烈的感情越压越烈,这才成了现在的局面。
崔夫人听了,知道木已成舟,也不敢再勉强女儿,只是她要求张生必须得考取了功名才能迎娶崔莺莺。张生一看崔夫人松口,大喜,忙不迭地答应了夫人的条件。也许正是这爱情的激励,张生发愤图强,终于高中状元。
然而这中间还有一个插曲。崔莺莺原本许配的对象郑恒得知自己的美娇娘即将变成别人的新娘,自然不乐意。他来到普救寺,谎称张生已被卫尚书招为东床佳婿,而自己依然深爱着表妹。崔夫人得到消息也不辨真伪,唯恐女儿没人要似的,赶紧又把莺莺许给郑恒,而且让他们尽快完婚。幸好,就在他们成亲那日,张生回来了,而且是带着河中府尹的身份归来。这样一来,郑恒的谎言被拆穿了,两个相爱的人历尽艰辛,终于结为夫妇。
也许,在元稹心中,他也想有这样一个美好的结局,无论遭遇多少困难险阻,始终能与心爱的小迎厮守在一起。他用张生考取功名后信守承诺,回来迎娶崔莺莺来谴责自己对小迎的不忠,也用张生和崔莺莺最终结合,来圆自己的梦。《西厢记》在民间流传非常广泛,人们称赞这对勇于追求爱情的年轻人,也赞许那个为情失落、用情至深的元稹。